手里的鞭子高高扬起,打在地上一声脆响，铁头对着寨门高喊一声：
“开——门——，新人来喽！”
那声音带着点调子,像是在唱山歌。
四下应和，寨子里传来打鼓的咚咚乐声和不成调的号角，伴随着阵阵粗哑的欢笑，厚重的寨门从里面缓缓打开。
铁头的队伍走得慢，是最后回来的。其他人早已经回来多时,摆上好酒好肉,一场欢快的宴席已然到了最高兴的时候。
在那扇未知的门后，首先展露出来的是一堆堆明亮的篝火，在黑夜里发光,给周围的一切涂上原本的颜色。
美酒从杯中晃荡溢出,烤肉在火架上滋滋冒油,大锅里的骨头汤咕噜噜滚着水，盘子上的白面馒头个个饱满圆润,水灵灵的青菜,鲜美的大鲤鱼,切好的酱牛肉……
还有,明晃晃的火光下,不成样子的人脸。
香味像瘟疫一样传染到每个人的鼻腔,让肚子发出不满的叫嚣,但队伍里的女人们最关注的并不是好酒好肉，而是人。
不像人,所有人都不像人。
丰收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但身体却软软倚靠在玲纳身边，她的心跳在耳边轰隆作响。尖叫和抽泣在女人队伍中出现,恐惧以看得见的方式蔓延开。
最中间那个，一手掐着个刚出生的婴儿L，一手端酒仰头痛饮的，长着一个豹子头。
人类的笑声从长满毛的嘴巴里发出，豹子头穿着人衣服，还有人手、人脚、人身子，但脑袋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金黄色豹子头！
他的旁边是一个长着人脸的野猪蹄子，正在用自己并不灵活的两只蹄子端起烤肉，然后用人的嘴巴撕下一块，大快朵颐。
还有鸡冠头、鬣狗皮、老鼠耳朵、蛇信子、马牙齿……
宴席上坐的都是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根本没有一个正常人类。
虽然玲纳认为他们的样子还不错，但旁边的姑娘们都快要被吓昏了。
铁头生拉硬拽，牵着姑娘们进门，埋怨道：“这么快就开席了，也不等我。”
正是这时，天甲寨从里面走出俩人来。
两个男人扛着一卷草席出了寨门，草席里不知道卷了什么竖长条状的东西，看着死沉死沉的。
那俩男人乍一看倒还是囫囵人样，但细瞧，他们肩膀旁边竟然长着一对短短的鸡翅膀，就是太小了，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
铁头截住他们，看一眼草席便明白，问：“是生了？生了几个？”
那俩男人就笑：“还是金老大更聪明，有远见。铁头哥，你赌输了。”
铁头不怒反喜：“赌输了好啊，输了好！我就知道金老爹比我厉害，金老爹还要再厉害一百年呢！好啊！”
宴席上的肉还在被人哄抢，眼见那豹子头就快要喝醉了，铁头也顾不得什么女人不女人的，径直跑去敬酒。
他直接跪在地上给豹子头捏脚，好听话就像弹珠一
样从嘴里往外蹦，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
女人们背后是关闭了的寨门，她们被绳子绑着，眼前就是一堆野兽头在喝酒吃肉，惊慌中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往光亮照不到的地方躲。
幸亏那群酒蒙子吃醉了，眼睛看不清楚，注意不到藏在阴影里的人们。
但这点酒菜显然不够吃。不远处走来一个身材壮实的中年女人，包着头巾，系着围裙，肩膀上端了两大盘面条。
她把面条拣了拣，往每一桌上分发完，眼睛却向寨门口的阴影处瞥。
“胖婆娘，上完菜就快走，别在这儿L碍眼。”
胖婆娘应声：“哎，这就走。”
她小心绕开所有篝火，轻手轻脚地，一步一步居然走到了丰收跟前。
丰收胆子小，往玲纳胳膊后面躲了躲，又被胖婆娘拉住手，摸了摸小脸。
那小脸瘦啊，一摸就摸到骨头，显得两颗眼睛又大又亮，怪招人可怜的。
胖婆娘心疼道：“乖孩子。不怕不怕，来，和胖姨走，悄悄的，别惊动他们。”
这种情况下，在山寨里看见一个女人，是一件让人稍稍安心的事。起码比看豹子头吃肉更令人有安全感。
理所应当般，这条绳子上的所有人都跟在胖婆娘身后，按照她的方向走。
走出去几步，等那边的人听不见，胖婆娘才说：“幸好他们今天喝大了，不然看见你们，唉……”
“外面那群、那群妖精……”队伍中有人还在害怕。
胖婆娘告诫大家：“嘘，小声点，那不是妖精，是人。”
“人！？”
大家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能是人，那分明就是妖精，都露出原形了！
但仔细一回想，不对，好像确实是人。
豹子头的脸上有一道疤瘌，刚好和金大疤瘌的疤痕一模一样。
而那些个野猪蹄子、野鸡冠子、老鼠耳朵……从他们怪异的脸上找出仅剩的人类特征，大家惊奇地发现：
好像，好像也是白天见过的人！而今天晚上，他们却变成了那副模样。
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人怎么可能变成那样？
这比天生的妖精更让人害怕，因为这，这太怪了。
胖婆娘领着所有人来到一排屋子前，最前头是做饭的地方，几个女人在烧火炒菜，还有一大锅水正煮着面条，另一边还有宰杀猪羊的，血水流淌在脚下但并不显眼，地上都是黑的。
胖婆娘和她们打了个招呼：“新人来了，我带她们回婆婆营。”
那几个女人点点头，好心问：“吃饭了没？今儿L多做了不少馒头，菜也还有剩。”
队伍里有不少人眼睛都亮了。
这漫天的肉香味，刚出锅的馒头和面条，还有用腥油炒出来的青菜，有些人这辈子都没吃过几顿！
胖婆娘就帮她们解开手上的绳子，然后端起一屉馒头，放在空闲的石桌
上。说是肉不能乱碰()，但菜和馒头可以?()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让大家自己拿着吃。
“别害怕，等你们习惯了就知道了，”胖婆娘坐在石桌旁，慈爱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她们，“只有凡人才是吃饭的，那些妖精、神仙，都不吃也不睡。他们高高在上，不用填饱肚子，哪知道咱们为了一口饭，肯在虎狼手底下讨生活呢？”
丰收啃了两口，馒头甜滋滋的味道让她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她好奇道：“我们会死吗？”
胖婆娘否认：“怎么会呢，这里有吃有喝，饿不死人。你看看我，像是会被饿死的样子吗？”
队伍里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叫大丫，两条鞭子辫得整整齐齐。她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哭道：
“可是我们来的时候看见了，外面那卷草席里包着尸体，肯定死人了！”
虽然谁也没看见草席里的东西什么样，但那种大小和重量，大家见过很多次。很多没钱安葬的死人，都是被草席卷一卷，扔到荒郊野地里去的。
胖婆娘没有否认，但解释说：
“那是意外，她怀了四胎，今天生产，生不出来，人就没了。这是老天要她死，不管在山上还是山下，她都活不成。”
四胎，正在吃饭的女人们暗自咂舌。要真是这样，那确实很难活下去。
丰收的小手捧着个大馒头，小脑袋瓜转不过来，奇怪道：“怎么胖姨说的，这里好像不坏？”
“确实，馒头真好吃。”
“你们忘记那群长着狗脸，大口啃肉的妖精啦？”
“什么嘛，人家都说了，那是人，只有人才吃饭。”
“你们一个个只知道吃，也不想想那群山匪抓我们来做什么！这能是什么好地方吗？”
“是啊……”
说到这里，气氛就沉了下去。
“所以，山匪抓我们来做什么啊？”丰收问。
小孩子的问题没有任何恶意，就只是不知道，又想知道。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丰收嚼着馒头，不明白这群姐姐为什么突然就不说话了。
大家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她，只是含混解释：“反正不是做什么好事，他们是天底下最坏的坏人。”
大丫甚至表决心说：“我宁愿逃出去饿死，也不想那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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