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御书房。
大雪纷然而落,寂静而无声地洒满宫院,雪夜的清冷为深冬更添一丝寒凉,红梅簇簇映着白雪,暗香扑鼻,宁静淡雅。
黎玄景从外边回来,满身风寒气,他护着一株红梅,轻轻抖了抖上边的白雪。
屋内侍奉的小太监连忙上前伺候。
解下披风,黎玄景面无表情挥挥手,将左右伺候的小太监都赶出去,他紧握着刚刚折下的红梅,走进内室,旋开机关。
暗室中打扫的非常干净,一看就被人细心擦拭打扫过。这里没人敢踏足,是谁清扫的不言而喻。
黎玄景取过布巾,亲手将祭台擦了一遍又一遍。
细心将所有灰烬都清理干净,他才小心珍重的将那株红梅慢慢放在台上,旋即跪于下首。
“母亲,儿子一切都好,您在天之灵,尽可安息。”
他说完,静静磕了一个头。
起身后,黎玄景的目光望向另一个牌位,还未张口,喉咙间已经有些许哽咽之意。
他眼眶隐隐发热,轻声道,“姐姐,你近来可好?你……你还记不记得我?若是偶尔也想起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在梦中见一见我……我真的很想你啊。”
他双唇抖了半晌,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望着黎诺的牌位,就仿佛这个人就站在他眼前一样。
他目光虔诚,带着祈求:“姐姐,玄景不敢欺瞒你任何事情,你在天上,必定能看得见我做下的事……我知道你正直善良,虽是姑娘家,心中却有丘壑,若是看见我身为夏朝皇族血脉,却与北漠人勾结,应当会生我的气吧……”
“可是我实在太无能了,只要能杀傅沉欢……”黎玄景闭上眼睛,“就算出卖这身皇族之血,我也完全不在乎,我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出身,是皇子或是平民。可是……姐姐,求你不要对我失望。”
上首的牌位寂静无声,在静静的烛火下,竟有一种悲悯的意味。
黎玄景看了许久,又重复道:
“你不要对我失望,我知道你委屈,绝不可能放过傅沉欢,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他轻声,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想找人安慰一般,“其实当不当皇帝,都没什么所谓,我根本不感兴趣。我只想将算计你、伤害你的人送上黄泉,如果你还像从前那样怜惜我,疼爱我,就多来梦中看看我吧……”
他正静静说着,忽然听见外边铃声轻响,黎玄景眉心一皱,一抹不耐烦的情绪涌上眉头。
他咬了咬牙,深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着语气:“姐姐,我去处理一些事情,之后再来看你。”
黎玄景走出内室,外边跪着的小太监战战兢兢禀报:“启禀陛下,应大人求见,在门外候着呢。”
“宣他进来。”
黎玄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一掀衣袍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懒懒靠在一边,盯着门口,一只手在桌上敲来敲去。
应斜寒一进来就看见黎玄景这副懒
洋洋的模样,当下也没说什么,行了个礼,开门见山:“陛下,微臣深夜来访,望陛下勿怪。明日傅沉欢就要动身了,微臣恳请陛下下一道圣旨,准许雪溪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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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如此,微臣才来请求陛下的特赦。”
黎玄景冷冷笑了一声,“你这又是有什么好计策?怎么连雪溪都扯上了?他只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就算去了,能做什么?”
应斜寒沉默了一瞬间。
他慢慢抿唇,斟酌着说:“微臣与傅沉欢之间早已势成水货,彼此很难在对方身边塞人,但雪溪却不一样,他有他的身份引人注意,没有人会想到他这么快已成陛下的人。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做为我们的耳目,通过他掌握傅沉欢的动向,也可寻求机会……”
“停,停停停,”黎玄景扬了扬手,扶额低笑,“应斜寒,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说实话吧。你这样说的不尽不实,朕听在耳中怎么相信、怎么下这道圣旨?还是说,你现在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本就不耐烦,耐着性子听到此处已经忍不住了,开口言辞犀利:“换做是你,听这种既无前言又无后语的话,上来就直陈雪溪可以做为耳目,你会相信么。他雪溪何德何能能在傅沉欢身边潜伏?他们是亲兄弟不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丝毫不留情面,应斜寒神色未变丝毫,只是略一迟疑:“微臣……”
终于,他沉声道:“陛下,这其中——确实有一段纠葛。实际上傅沉欢近日甚是奇怪,他竟对一位女子动了真心,很是宠爱信任。而这位女子于雪溪颇有渊源,曾经在她濒死之际,为雪溪所救,是一份莫大的恩情。”
黎玄景听明白了,略略抬了抬眼皮:“你的意思是,你口里所说的这位姑娘,愿意替朕办事?从她入手,通过雪溪穿一条线。”
“是。”
他直勾勾的盯着应斜寒,神色一如之前那般漫不经心:“应斜寒,你不是在跟朕讲故事吧。”
他说的这一段话,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只觉得好笑,“傅沉欢对一位女子动了心……不知是哪路天仙下凡啊?他不是一向装出一副守身如玉,用情至深的样子,怎么这令人做呕的面.具就不接着戴下去了?朕还以为他要为朕的姐姐终身不娶,差一点都要被他感动了哈哈……”
黎玄景连连冷笑:“这女子更是奇怪,摄政王大权独揽风头极盛,她既得宠爱,怎么不好好想想如何笼络傅沉欢的心?反倒要跟我们搅和在一起,这对她有什么好处?朕从没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
应斜寒低着头,眉心一点一点拧起,墨黑的眼珠微微几转。
这位小皇帝七岁登位,到如今六年过去,成长速度确实惊人,已经无法用真假参半的话来糊弄。想让他相信,必须再亮出一些牌。
应斜寒慢慢开口:“回禀陛下,微臣并非玩笑,这位女子——实则就是前些日子傅沉欢所言寻回的
() 康靖伯府孤女。当时他请您明发诏旨,承认这位姑娘的身份,您应当还有些印象的。虽然康靖伯府已经覆灭,但这姑娘并非全无栖身之处,然而,她从回京以来便一直居在摄政王府上,这于礼不合,岂是一位未出阁的女儿家自愿的?即便傅沉欢对她有意,强取豪夺,但她却未必因为他位高权重,便对他有情。”
“况且,当年康靖伯一家遇难,乃是受傅沉欢的指派南下,算起来,傅沉欢也算间接害死她全家的凶手。她虽是一介柔弱女子,却也有胸襟骨气,自然不愿意委身仇人。”
黎玄景静静听完。
脸上玩世不恭的懒散略有收敛,他沉默一会儿,“康靖伯……朕对他有些印象,是个难得忠厚老实的人,老实的有些愚笨憨傻。他的女儿,朕倒可以略微照顾些……既然她不愿意呆在傅沉欢身边,朕想办法给她指个去处就是,不必搅和这些污糟事。”
应斜寒劝说:“陛下,那是个有主意的姑娘,只怕父母之仇未报之前,并不甘心安然度日。”
黎玄景一哂,“她天真,你怎么也跟着天真起来?傅沉欢是何等人物,岂会被一个小小女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他现在对她感兴趣,宠爱几日,不过是以为她柔弱无害。若察觉到她有二心,他岂会容她?”
“本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姑娘家,想在傅沉欢眼皮底下玩弄心计,那是痴人说梦,只怕不知道怎么死的。”
应斜寒沉默了一下,抬眸望着黎玄景。
他原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这位少年皇帝,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为了大局,也因为自己那一点点的私心,他绝不会告诉黎玄景真相。可没想到,即便自己这样说,黎玄景居然会为一个素未谋面、并不相识的姑娘做打算。
大概是知道她与他追思之人年纪相仿,将心比心都做到如此地步……
若是让他知道真相,只怕他什么也不用干了,阻止黎玄景发疯都拉不住。
应斜寒定一定神,缓声道:“陛下,既然这位黎姑娘有心,便让她试一试又何妨?微臣不曾逼迫她什么,若是加以阻止,反而拂了她的心愿。再者,眼下傅沉欢对她的宠爱的确非比寻常,像是动了真情的样子,能否成功尚不可下定论。她若不能成事,我们并不损失什么,可若一旦成功,我们可就除了傅沉欢这个心腹大患,您的郁结尽可消散——逝者亡灵在上,亦能含笑九泉。无论怎么看,对我们,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他饱读诗书,城府又深,谈判拿捏有度,又懂得戳痛点,很打动人心。黎玄景果然面色沉寂下来,低垂着眼眸静静思索。
好半天,他说道:“罢了。”
“那便看她造化。朕明日便下旨,让雪溪跟傅沉欢同行。”
虽然青川那边也有部署,但是多一份力量,便多一份致傅沉欢于死地的把握,总归,也不算是个坏事。
应斜寒道:“多谢陛下,只是还有一事,请恕为臣多嘴,陛下究竟在青川设置了什么……”
“你确实多
嘴,()”?葳潦葶?犂??敧???葶????“???譎譎?膉?恏???鑞??鑞?????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一言不合,他说话就不好听。应斜寒已经习惯了,倒也没什么反应。
黎玄景一脸不耐懒得再说,摆摆手,“出去吧,朕要休息了。”
……
京郊官道。
黎诺坐在马车中,掀开车帘向外望。
她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在细碎落雪中更显娇艳,像冰天雪地之间盛开的烟丝红梅,精致灵动,眉目如画。
京郊这边的雪比之城中小了许多,如同细小的冰晶一般簌簌落下,此时无风,漫天碎雪如烟似雾。
“诺诺,把帘子放下,不要着凉了。”不过片刻,傅沉欢忍不住出声提醒。
这帘子极厚,放下后确实可以抵挡不少寒凉,黎诺乖乖放手,捂了捂肚子,她这副身体弱,这两日也不舒服,确实不能冷到。
帘子放下,车内安静不少。黎诺唇角一弯,转过身就开始闹傅沉欢。
她蹭两下过来,紧紧挨着傅沉欢,双手挽住他手臂没骨头一样赖在他肩膀上:“沉欢哥哥,你终于肯理我啦。”
傅沉欢深感无奈:“这是什么话,我哪有不理你。”
黎诺连连点头,“当然有了,你都不主动跟我说话,我问你什么,你也都只回一两个字,惜字如金的。”
说的煞有其事,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仰望着他,只看他怎么回答。
她嘴上说的委屈,其实是在逗他。她这个人格外坏,最喜欢看嘴笨的人磕磕巴巴,更何况这人是傅沉欢——虽然他口齿伶俐,但在自己面前,已经算得上笨嘴拙舌了。况且在她眼中,傅沉欢怎么样都是招人喜欢又有趣至极的。
一般这样说时,傅沉欢都会紧张,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如她所愿那样结结巴巴。
垂眸看她一眼,本来没什么表情,却不过一瞬侧过头,忍不住含笑。
黎诺追过去闹他:“你笑什么呐?”
他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原来倒没发觉,我的诺诺这般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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