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在迟疑。
在一堆易燃物中和火系异能者打斗固然不明智,但这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舒凝妙清楚自己内心的障碍。
那段“被覆盖的记忆”对她并不是全无影响。
她并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情。
她不想死,也害怕死。
但阿契尼又是她必须解决的问题。
阿契尼想要杀她。
她不知道原因,但这个问题的解法只有阿契尼死,或者她死。
除却人类一切的社会道德和认知,问题往往只有嬴和输两个选项。
就像狮子和羚羊,嬴和输就是生和死。
她必须得面对。
逼迫自己面对所有问题,到现在,她也没有把她的死亡威胁告诉任何人。
这些人中甚至包括舒长延。
明明有一个现成的、可以倾诉的安全的对象,她还是没有和舒长延坦白实情。
这本身无关信任。
舒凝妙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母亲还在时觉得她怎样都好,但父亲经常呵斥她倔强、自我又刁蛮,因为她不肯和他低头服软的性子。
舒父只想要一个嘴甜依赖他的小棉袄,而不是梗着脖子都不愿意掉一滴眼泪的倔种。
她都已经忘了是哪个冬天的晚上,因为什么理由和父亲争吵。
舒父把筷子和碗全都摔在她身上,让她不认错就滚出去站着。
她一声不吭,真就这么走出去,一动不动站在舒家的院子里。
雪往下一片一片地飘落,沉寂的黑夜里,周围的别墅里都亮着暖黄色的灯,雪落在她手上,伴随着呼啸的寒风。
屋子里的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脸颊被冻得泛出些青紫,有些冷。
但她觉得这些冷,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她想要什么东西,不愿放弃什么东西,那中间遭受的任何痛苦,她都觉得是可以忍受的。
隔着窗,她能看到母亲的剪影。
女人捂着脸崩溃地哭泣,父亲站得很远。
母亲哭了半晌,才松开手,低声哀求:“好了,快点让孩子回来,外面那么冷。”
父亲冷哼一声,又是一阵碗碟掉在地上的碎裂声。
佣人清扫的声音,劝说的声音,祖母煽风点火的帮腔。
舒父提高声音,似乎故意想让她听到似的:“就是因为你这么溺爱她,她才会这么不听话!钻牛角尖,我不治治她,她以后还无法无天,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母亲只是虚弱地拉着他的袖子:“她知道错了。”
“她知道错了——她自己没长嘴,不会说话吗!”
舒父的声音越来越大,可雪花落在她手上很安静。
她从手心融化的雪花上移开目光,看见门无声开合,看向那个在她面前台阶安静坐下的清瘦少年。
舒长延来舒家时,头发比现在还要长,那不是为了好看,只是留着多卖几个钱。
少年正发育的时候,胳膊腿都长,覆盖着一层清晰的肌肉纹理,显得她腿更短。
佣人们私下聊天,好奇少年那硬邦邦的身板是怎么练出来的,大概来舒家前做着什么苦活。
收养用来送去军区的养子出身大多都不高,这样的孩子更愿意吃苦,更有出头的欲望,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
这种类型的“养子”,在一个家庭里的身份有多尴尬,根本不必多说。
舒父不把他当儿L子,她也不把他当哥哥。
但舒长延很听她的话,所以她虽然对舒长延呼来喝去,却大概是这个家看舒长延最顺眼的人。
舒长延就这么坐在她面前,坐在窗影下。
雪片絮絮落在他单薄的衣服上。
舒长延顺着她的视线仰头,陪着她看了一会儿L雪。
里面的夫妻争执起来,内容已经不限于舒凝妙本身。
外面只是一片寂静的雪,舒长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对她伸出手,摊开掌心。
舒凝妙手指痉挛一瞬,才抬手轻轻放在他手心上。
少年的手还是瘦削的,但骨节已经显出清晰的轮廓,微微凸起来,手心是干燥滚烫的。
她一抬手,被他攥住整只手的前端。
舒长延捏了捏她的指节,摸到她手心融化的湿润雪水,又笑起来。
舒凝妙恍惚发现,她的指尖已经冻僵了,却毫无知觉。
但只有接触到热源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僵硬被缓和时皮肤带来的瘙痒。
屋内舒父的声音越来越大,踢踏的脚步声靠近门口,舒凝妙将手指缓缓从舒长延手中抽出来。
她听到舒父暴跳如雷的声音:“她要是真的知道错了,真的冷了,为什么不哭?”
门被砰的一声踹开,舒父暴怒的眼神对上她面无表情的脸。
他顿了很久才重新开口:“你是在给我立威吗?”
哭的话才会更让人觉得可怜,她为什么不哭?
“你为什么不哭?”舒父心中火气更甚,他感觉不到妻子口中可怜可爱的女儿L,只感觉到面前站着一只比他更强大的怪物。
“为什么不哭!”
他死死掐住女儿L的脸,逼迫她抬起头。
他看见她晶亮的眼睛。
那双漂亮上挑的幼圆眼眶里,一滴含着后悔、害怕的眼泪都没有。
“为什么不哭——”
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从他的桎梏中挤出话语:“我绝对、不会在你这种人面前掉眼泪。”
别人想让她无助啜泣,她就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掉眼泪。
别人越是想看见她的痛苦脆弱,她就越是要光鲜亮丽。
她的父亲、她的祖母,甚至她的母亲,一切想让她表现出脆弱、可怜、不堪的人,都只是希望她更容易掌控。
只有想击溃她的人才希望她不堪一击。
她的欲望缠绕着她的手,只有往前的方向,母亲却心痛地抚摸她冻到青肿的手,将她按在怀里,不断地重复:“你为什么不愿意认个错,服个软呢?只要你说些好听的话,讨你父亲欢心,他什么不愿意给你?”
然而一个暴怒的父亲变成如今会好声好语讲话的模样,靠的不是她的甜言蜜语,而是她严防死守筹码才守住的利益。
她知道依赖任何人都只是镜花水月。
从出生到死亡,“永远”这个词,只属于自己。
舒凝妙深吸一口气,靠近寂然不动的门。
门的把手都已经被她暴力卸下来,却关得那么严丝合缝,门板后甚至都没有一点声音。
艾德文娜曾经精心布置的办公室变成了一个吞没声音的深渊。
舒凝妙的手触及门板,却听见下方回旋的脚步声。
准提塔年久失修,楼梯说好听点叫古典,不好听就是破。
下面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环境里久久散不开,传到顶层也格外清晰。
但那声音逐渐变大了。
有人在往上走。
舒凝妙反应过来,霎时后退几步。
她观察了一圈四周,迅速钻进维斯顿的办公室。
多亏了之前经常来帮维斯顿改作业,她手里有维斯顿办公室的钥匙,舒凝妙迅速把一次性手套摘下塞进包里,连着包一起丢进维斯顿的桌子底下。
维斯顿的屋子一直乱得特别,她的包丢进去根本不显眼。
拍开身上的灰,收拾好一切,舒凝妙坐在常坐的位置上随便打开一本作业,装出正在批改的样子。
那脚步声愈发逼近,直奔她的方向而来,没有丝毫停顿,脚步停下时,就好像停在门口一样,让她寒毛肃立。
是有人察觉到艾德文娜校长室的动静了?
她脑海里不断复盘,确认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
嘎吱——
维斯顿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
她假装被推门声惊扰,一脸镇定地转头望向门口的人,脸上丝毫不显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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