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岑樱有意无意的,开始留意起自己的身世和有关父母的事。
徽猷殿的宫人一个都不肯告诉她,青芝自那夜后也似被敲打了一般,不肯再对她吐露半个字眼。
多日过去,除了太上皇后给她的那封绝笔,她始终也未能得到有关自己父母的任何线索。
但也有什么是和从前不一样的了。他们在她心里,不再是两个模糊的名字,她对他们,也不再是毫无感情。
八月十五,中秋。
柔然使团次日就要离京,嬴衍特许岑治和岑照父子入宫,和岑樱用完了最后一顿团圆饭。
良辰佳节,却分别在即,加之这一日又是生父的祭日,岑樱心里极不是滋味。
一顿饭吃到最后也是极其压抑。岑治提示地瞄了岑照一眼:“我们一家人一起喝一杯吧。”
“樱樱,前时没有来得及庆贺你新婚,这杯酒,阿爹和阿兄现在给你补上。愿你能和陛下长长久久,瓜瓞绵绵。”
父子二人举起青铜爵来,共同庆贺。岑樱看着灯烛下脸上泛着浅淡笑意的脸,一时出神。
阿爹的确变了许多。
从前的他虽然总是二五不着调,却很快乐,总爱和她甚至和阿黄拌嘴,被学生们捉弄也不生气。
可自从他被带到京城之后,他就似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都消沉下来,好像眼睛里再没有了光一样。
这也是她想阿兄带他离开的原因,她不可以再是父亲的累赘了……
“多谢岳丈大人好意。”
手臂却被轻碰了碰,丈夫的声音将神游天际的她拉回,“樱樱,一起喝一杯吧。”
她这才敛下已经逼近眼眶的涩意,举起了酒盏。四人各自饮下,嬴衍又单独敬了岑氏父子一杯,算是给足了二人脸面。
夜色渐深,冰蓝玉轮高悬天幕,宫阙之中灯烛辉煌,木叶乱纷纷中影影绰绰的桂子飘香。
嬴衍同妻子亲送了岑治岑照出了徽猷殿的宫门。趁着儿子和女婿说话,岑治将女儿拉至马车边,从怀里取出被丝帕包裹的一团交予她:
“有样东西我要给你。”
“这是阿爹托人给你打的新婚礼物,原本村里的那次就该给你的,那时候没想到你会和陛下结成连理,后来村子遭劫,也就落下了,前几日你周大哥从凉州搬来才托他找回。”
是一对莹润的白玉镯,在夜色下潋滟闪烁着盈盈光辉。即使她不懂玉,也能凭感觉猜出这恐怕不是民间之物。
“阿父……”岑樱诧异地看向父亲。
她心慌得厉害,只疑心这是她的生母留给她的东西。
但岑治却什么也未说,只道:“樱樱,好好和陛下过日子吧,也不要再惦念父兄,你已经长大了,总要学着dú?lì。”
“阿爹只希望你好好的,永远都无忧无虑。明年今日,我们再见。”
岑樱脸色微红,只默默攥紧了那对镯子。
父亲说的没错,她已经十七岁了,她却总觉得她还像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还很依赖他们。
送走父兄后,她沉默着和丈夫踩着一地的月华影子回了徽猷殿。
回到寝殿后,嬴衍见她一幅闷闷不乐的样子,凉凉打趣:“又要哭鼻子?”
她本没有哭,为这一句,眼泪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我不想和他们分开……我不想……”
“我本来就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他们再走了,我就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了……我想和我阿爹他们在一起……”
她呜咽出声,满是泪水的眼眸里阖着烛光支离破碎的影子。嬴衍静静揽着她,侧脸轻柔地贴着她鬓侧:“不会是一个人的。”
“你还有我,我才是你的家人。将来,我们还会有孩子。”
“不一样的。”她在心中反驳他“才是”的说法,额头贴着他脖间失落地喃喃,“你是夫君,他们是哥哥和父亲,这不一样的。”
“我想你们都在,都陪着我……”
“你是太贪心了。”嬴衍道,“托生为人已属难得,再成亲缘亦不亚于万分之一的难度,你的父亲兄长又不是为你而活,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又岂能自私地把他们拴在你身边?”
岑治就不说了,那岑照,他看得出,实非池中之物,只怕不是出使的使者这样简单的身份。
方才他托自己照顾岑樱、要他对岑樱好的一段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既是兄长对妹婿的殷殷叮嘱又暗有要挟,可若仅仅只是一个使者,要从何要挟?
岑樱被他说得愣住:“夫君说得好似也有些道理。”
“不是好似,就是如此。”
“好吧。”她思索了一会儿,决定不再纠结此事,仰起脸勉强一笑,“那明天你要陪我去送送他们。”
“还有,我听说小萝他们也来了,明日我们送了阿爹他们后,就去看看他们吧。也不知道小萝有没有长高呢……”
“这又好了?”嬴衍目光玩味,似笑非笑。
她有些心虚,眼睫慌乱地眨着:“那能怎么办啊,你又不准我走……”
他笑笑不言,展臂拥住她,心中一片安定与满足。
一夜鸳鸯交颈喁喁细语,帐子里麝香如白雾纷纭,浓得散不开,眼前亦似蒙着一层又一层的红雾。
岑樱已是连睁眼的气力也没有了,意识接近涣散前,听他在汗湿的耳后轻唤了声:“樱樱。”
身子若浮舟一叶被他颠来倒去,他伏于她心口上、似叹息地道:“你是我一个人的了……”
她没听清,习惯性地迷蒙“嗯”了声,有ru白色的烟花开绽在脑海中,就此陷入了沉睡。
——
次日岑樱便起得迟了,天光大亮,清晨的秋阳杲杲透窗,在书案上洒落一地菱花的剪影。
身侧已然空空,岑樱发了一会儿怔才反应过来,急急推枕下榻,一边慌乱地套着衣裳一边唤青芝。
进来的却是一身朝服的丈夫,她懵了一下,急急追问道:“我阿爹和阿兄已经走了?”
“是。”嬴衍才送了使团离京,抬手解下冠冕,背对着她的身影像是琼林玉树,“见了又是哭哭啼啼,有什么意思。”
恍似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去了般,岑樱瘫在榻上,心脏处漫开一阵无边的苦涩。
嬴衍久未听到答话,又回过身来,淡淡地解释:“是你兄长要求的,说是怕你伤心。”
岑樱不信,赌气道:“他们都已经走了,还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他在她父兄去留的这件事上总有些莫名的火气的,此刻也火了,冷声朝殿外喊:“梁喜!”
“去叫御马监备马,带皇后殿下出去!”
老宦官在外应了声,不敢进来。岑樱一下子急了:“我又没说要走,你大清早的又发什么疯啊。”
他不言,铁青着脸盯着她,目光中悉是怒意。
岑樱便疑心是自己错怪,走过去扯扯他衣袖,主动示弱:“那你还陪不陪我去看周大嫂和小萝嘛。”
他满腔的火气这才抑了下去,瞪她一眼,回握住她手:“走吧。”
周家如今的宅子地处洛阳南市附近的嘉善坊,乃是周沐高中又被赐官后用朝廷发放的赏钱租赁的一处二进制的四方小院。在这冠盖满京华的洛阳城,不得不说有些寒酸。
原本以他新科状元的身份,自是不愁有人拉拢、给他送车房婢仆的,还有人想把女儿嫁给他。
他却全数拒绝,只领着自己那一份微薄的俸禄住在这平民百姓的街巷里,待安定了些后,又托人将兄嫂接了来。
“樱姐姐!”
车门才一打开,长高了一个头的小萝姑娘便飞奔了出来,扑进岑樱怀里。
周沐一家人都恭敬地立在门扉边,周大嫂啐一口小萝:“嘴里乱叫什么呢,要叫皇后殿下。”
“没事的,就和从前一样叫我吧。”岑樱赶紧道。
她看得出周家一家人都很拘谨,尤其是周大哥。好在嬴衍并没有计较往事,摸了摸小萝姑娘的头,和岑樱和阿黄进到周家屋里去坐了。
当初在村子里老和阿黄打架的那只狸花猫花花也在,正慵懒地趴在磨坊上打盹。阿黄又鬼鬼祟祟地跑过去,拿爪子轻轻碰它耳朵挑衅,花花也爱答不理。
岑樱不禁好奇地戳戳花花毛茸茸的脑袋:“花花这是怎么了。”
“花花怀小宝宝啦,这段时间常常犯懒的,真不知是哪只丧尽天良的野猫干的!”小萝姑娘义愤填膺地抱怨,“但是猫猫怀孕也需要适当地动动嘛,所以小叔叔给花花做了个竹球让我逗它,花花可喜欢啦。”
“樱姐姐,你瞧。”
她跑回里屋去拿了个竹球来,只需在花花鼻子前一滚,原本还慵懒无比的猫儿登时翻身起来,用爪子去够着竹球,随主人动作而腾转跳跃。
“怎会如此。”岑樱看得好奇极了。
“是荆芥。”周沐正捧了个茶壶从厨房出来,好心地替她解释,“狸猫都会喜欢荆芥的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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