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周哥哥。”岑樱点点头,心道,等回去后她也找人给云团做一个。
她今日过来只是看望小萝和周大嫂,和花花玩耍了一会儿便和小萝去了厨房帮着周大嫂准备午饭。周大嫂见她与过去在村中没什么两样,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周沐如今的官职是尚书省右司郎中,从五品上,里屋里君臣对坐,嬴衍不冷不热地问了几句他如今在尚书省的状况,又问起他对自己对于舒氏的处置的看法。
周沐犹豫良久,反问道:“敢问陛下,是真的要这般处置舒氏吗?”
舒柏已死,他判了舒氏全族流放,月底就将上路。虽未杀头,这个罪名也着实重了,朝廷里近来沸沸扬扬皆为此事。
“自然。卿以为如何?”
“请恕微臣多言,舒氏乃名门望族,在朝中根深蒂固,不是一时可以拔除的。”周沐跪下道,“陛下登基还未及一年,臣认为当以稳固超纲为重,不宜在此时大动干戈。”
“你也认为朕对舒氏的处罚重了?”
嬴衍的眼神冷下来,目中掩不住的失望:“前时你烧毁自己的房子打算诬告定国公府孤注一掷,朕还道你是个有勇之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是,朕登基不过是不过一年,但你似乎忘了,昔为东宫时,朕已监国多年。”
“舒氏在朕的大婚之日妖言惑众,辱及朕与皇后,更是离间朕与太上皇的父子之情,若不重罚,岂可杀鸡儆猴,敲打那些蠢蠢欲动之人。”
“可是陛下,您今日对舒氏的处置,他们或许不敢怨恨您,却会算在皇后殿下的头上。”周沐的声音近乎哀求,“您这样做,会让皇后殿下成为众矢之的,是将她置于火上烤啊……”
他语中的关怀与担忧令嬴衍不悦:“刑之所以止刑,杀之所以止杀,在绝对的权势之前,流言纷扰又算得了什么?朕对皇后越好,那些个不安好心的人才会越是忌惮。倒是你,朕本来打算调你去御史台,如今看来,你没有那样的胆量。”
“周沐,你太让朕失望了!”
这一声有若雷霆震怒,他阴翳着脸拂袖出门,又唤岑樱离开。
岑樱只好和小萝告别,带上阿黄和他一道离去了。
周家人一直把他们送到了路口,看着绝尘远去的皇家马车,周大嫂笑道:“我看陛下和樱樱挺恩爱的,樱樱可真是命好。”
真的是好命吗?
周沐眼中满是担忧:“陛下太过偏执,实非良配。他对樱樱的感情,也许并非福运而是枷锁,樱妹妹……”
他又想起老师临走时所托,太上皇强占皇妹,借了先帝之名将樱樱的父亲夷族,血海深仇,她迟早会知道的。
以她的性子,必然会因之对皇帝陛下生出芥蒂的。但以皇帝陛下的偏执和占有欲,又怎可能放过她?
他只愿她,永远不晓。
——
周沐的这一番劝谏并未挽回嬴衍惩处舒氏的决心,事实上,自那日颁布旨意之后,朝臣上谏的奏折便如雪片堆满了他的书案,但嬴衍通通打了回去,甚至将那几个激进的御史全部拉至含元殿下打得半死,以示警告。
就此,朝廷再无人置喙。
若是时光流转,回到皇帝大婚之前,朝臣们也绝想不到新帝登基后先遭了殃的竟不是定国公府,却是险些与他联姻的兰陵舒氏。相较之下,新帝对定国公府的态度竟可以称得上暧|昧。
他并未罢免定国公和两个儿子的官职,也许是虚与委蛇,也许是以退为进,总之,他仍旧让定国公执掌驻扎在城南的十万京军,旧怨新仇,似乎全然忘记。
唯独薛家自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每日都在盘算着悬在头顶的刀何时会落下来,开始密谋反叛之事。
月底,舒氏阖族提审完毕。
舒氏被抄了家,年满十五岁的男子全部发配六镇徙边,年岁不足的,则幽禁在府中。
至于女眷,则没入宫中,充作苦役。
这批女眷里正有舒柏的侄女、当日曾为良娣人选的舒妙婧,长乐公主不忍昔日的好友受苦,亲自去了尚宫局想将舒妙婧调来身边。
因事情不好做的太明显引来皇兄不悦,长乐公主终于聪明了一回,先将舒妙婧调入织室,打算慢慢地再调入自己宫中。
但与此同时,宫中也有好事传来。一日清晨,太医署的御医如往常一般来替岑樱把脉,胡子花白的老御医凝眉号了许久,斟酌着问:“敢问殿下,您上一次的月信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种问题也要问?
岑樱脸上烫得无以复加。一旁的青芝眼睛却似亮了一下,忙凑过来:“太医,我们殿下这个月的月信确实已经迟了二十五天了,是有什么喜事吗?”
御医又静心凝神地号了许久,忽而掸掸袍子跪下来:“老臣贺皇后殿下喜。”
这一声贺喜砸得岑樱满面茫然又惶惶不安,青芝却极是高兴,忙唤白薇:“你快去请陛下,就说有重要的事!”
白薇很快将嬴衍请了回来,他一身朝服未换,风尘仆仆,焦灼地问太医:“医师,皇后如何了?”
“陛下,皇后殿下当是有孕了,不过为求稳妥,还是请太医署诸位同僚一同号脉吧。”太医捋着胡须,笑呵呵地说。
即虽过来的路上心里已有几分猜到,可自太医口中亲耳听到,嬴衍仍是有些不敢相信,喜不自禁之下,竟有些不真实的虚妄之感。
他一直盼着能有个孩子,继承人早定,才更有利于人心的稳固,那些人对于他立樱樱的非议也会少许多。
他只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上天竟如此厚待他,让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好,好……”他喜得连说了几个“好”子,揽着仍旧怔然的妻子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再去请太医令过来,再为皇后号一次。”
太医署毕竟人多眼杂,知道的人多了,难免会将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去。他不知从何处听说女子怀孕的前三月最是不稳,便不愿泄露。
等到宫中德高望重的太医令也确诊了是喜脉,他终于放下心来,喜不自胜。
岑樱仍是不能置信。
她不觉得喜,只觉得茫然和惶恐。那个地方,怎么就有孩子了呢?她怎么就有了孩子呢?
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肚子里怎么就有了个宝宝……她又真的能做好这个母亲吗……
嬴衍知她一向对生育之事畏惧,屏退众人之后,又爱怜地将她揽入怀中轻吻她脸颊:
“别怕。”
他温热有力的手在少女依旧平坦的小腹上轻抚着,似传递进源源不断的力量,“宫中有全天下最好的御医和稳婆,将来生产,定会没事的。”
“你要是怕疼,我们就只生这一个。”
岑樱闷闷点头。
她看着他按在自己小腹上的手,扭头问他:“你这么喜欢宝宝啊……”
“嗯。”他轻笑着点头。
稳定人心是一方面,想要和她有血缘上的羁绊是一方面,至于还有个原因,他不能说。
他自小便没享受过亲情温暖,父亲,要永安公主和皇位不要他,母亲,华服、情人、家族、权势……她什么都要,也只不要他。以至于他幼时开蒙读到“父慈母爱”的字眼,总会对圣人的教诲产生质疑。也许这正是他不信儒家学说却偏爱法家的原因。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也要做父亲了,他和樱樱,会有自己的孩子。
他会好好爱他的儿子,不会让他重蹈自己幼时的覆辙。
“嗯……那夫君是想要女儿还是儿子呢?”
“儿子吧。”嬴衍道,身为天子,他自然需要一个儿子来做他的继承人。女儿不是不好,但自古以来还没有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的,若是儿子,他们的压力都会小很多。
岑樱本没有多高兴,但见他开心,连带着对生产之事的恐惧都少了许多。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怀孕没有她想的那般可怕,也许就是像小萝家的花花一样,只是慵懒不爱动而已,某天疼一疼就生出来了。
希望,她和宝宝可以平平安安的呀。
——
清化坊,定国公府。
薛崇带着人走进临水小筑的时候,不出意外被皇帝派来的女侍拦住,他不理,将她们全丢给身后的侍卫,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看来,他赐给你的护卫也不怎么样。”他立在紫檀落地花罩之下,抱臂看着那正在妆台前对镜揽妆的少女,“岑氏如今住在徽猷殿护卫可是和铁桶一般,两相比较,他对你可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
他已有许久没来过这里,一来要和父亲商议冬日傩仪上动手的细节,二则也需与城南大营往互通信息,只得知她在大理寺自尽后担心了阵,得知无事后便再未来过。
“出去。”薛姮语调冰冷,并未回头。
她语中的厌恶丝毫不掩,薛崇不悦皱眉,走过去强捏住了她下巴把人脸抬起来:“不装了?不是失忆了吗?不是不认得我了?接着装啊。”
薛姮下颌被他捏得生疼,恨恨地盯着他,清波熠熠的眼中再无昔日的畏惧与怯弱,有的只是雪亮的恨意。
她竟敢恨他!
薛崇心头无名火起,偏是冷笑两声:“进宫住了一阵子,真是长胆子了。”
“你以为岑樱就是你的救星吗?还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肯施舍你一眼的嬴衍?”
“薛姮,别想了。岑氏早晚自身难保,遑论救你。你身上已然打下我的烙印,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人,就算我死,也一定拉着你陪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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