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润，细雨如丝斜织在山林深处，花林间一片寂静，唯有风掠过枝头时，那一树树桃花便纷纷扬扬坠下，似雨非雨，似梦非梦。花瓣沾了雨，湿重地贴在青石小径上，娇艳柔软，宛若醉红的胭脂不慎洒落，染了满地风流。
亭台之下，悬在檐角的火红灯笼随风摇曳。远山积雪未化，细水沿着瓦沟滴落，声声入耳，宛若潺潺溪流。
霍随随意拂开了落在肩头处的花瓣，眸光不经意间望向那树低下的一方空地，蓦然似想起什么般，眸色渐深，唇角轻挑。“本将军这人啊......执着。”脚尖将随身佩剑挑起，伸手利落地握在掌中，笑意如狂风般不羁，“既书法比不出个魁首来，那便换个比法。就以剑，争个胜负。”
话落，他还不忘斜睨谢辞衍一眼，笑得懒散又嚣张：“你如今整日坐案前批折子，手怕是都生锈了，兴许连我都打不过了罢？”
谢辞衍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神色从容，语调悠然却不失锋锐，“看来是时间久了，你都忘了当年是如何成为我剑下的败将。”
话落，他抬手示意，让人将一柄银鞘长剑呈上来。剑鞘暗纹清晰，边角微磨，正是他多年前初踏入军营时所佩之剑，一直伴他多年，却已许久未曾将其执在手中。如今重握于掌心，垂下的眸中透着几分怀念之色，剑身虽略蒙尘，可却依旧隐隐透着寒咧的冷光。
风过亭台，檐下烛影轻晃。他微抬眼眸，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霍随身上，随即极快敛起嘴角的那抹笑意，凉凉开口，“此时旧剑在手，可唤得起你当年的几分本事？”
霍随“啧”了一声，身子蓦然挺直了不少，像是被激起了几点火气，又像是听见了熟悉无比的狂妄语气。他眉眼微弯，笑容一如当年那般张扬肆意，“剑嘛......要比过才知道。”
桃花树下，一方空地静谧无声，落英纷纷，枝影斑驳，像极了昔日军营外的那块野地。旧时年少气盛，身穿染血沾泥的战袍，脚踏风尘，不拘礼法亦不问胜负，便在那片荒地上翻飞招式，刀光剑影里笑骂声不断。输了的，不论将校兵卒，都得扛着汗气卷起袖子到伙房刷净一整日的碗筷，哪怕水凉冻得满手通红，却谁都没有一句怨言。
如今再立于这片桃花树下，虽不再是军营外的那片野地，耳边却好似能闻见相同的潺潺风声，湿濡的汗意宛若此时的雨丝轻落在袖角，拂过剑锋。
他们如今都不再是那可以无惧输赢丶赤膊上阵的少年了。而今，一人肩负的是千军万马，一旦败一局，兴许便是一座城池的失守沦陷，另一人承载的更是天下苍生，是再难轻举妄动的沉重身份。
可谢辞衍心底，却依旧怀念那样一场场没有彩头，也鲜少为人知的比试。不为功名，只为在刀剑交锋间寻回那一点滚烫的热血，提醒自己尚活着，还尚未被朝堂那一摞摞冰冷的奏章与权力碾平意志，沦为废帝那般畏首畏尾，却不能保家卫国的窝囊模样。
指腹摩挲过剑身的一瞬，他似忆起了什么，神色微顿，随即撩袍而行，步出亭台。银剑在掌间轻旋一圈，锋芒所指，直落霍随。他眼神沉静，却带着久违的热意，声音低而清朗，“那便来，比上一场。”
两人立于细雨中，凉风拂过衣袍，花瓣纷飞。招式未启，气势先交锋，像是回到了那个泥水滚烫，血色斑斓的那些午后。世事变迁，他们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争一壶烈酒而出手相夺的妄为少年，可幸而他们那股从不服输的劲儿与那情谊依旧能延续至今，从未消散。
他们之间的比试，输赢从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还能在这一方桃林之下，为彼此留住最后一寸未曾沦陷的少年锋芒。
剑光乍起，破开细雨。霍随先出手，剑锋似风卷落英，带着几分潇洒不羁，斜劈而来，力道却暗藏三分锋锐。谢辞衍目光一凝，脚步微挪，银剑应声而动，与他手中的长剑交错发出一声清脆剑鸣。
雨丝被剑气荡开，纷落桃花被卷入交锋之间，似也成了这场对峙的见证者。两人你来我往，不急不缓，剑招看似随意，实则暗藏试探与较劲。霍随一式平刺逼近，谢辞衍以剑脊轻挡，顺势反腕挑起，逼得他脚步后撤半寸。桃花飘落在两人肩头，又被疾风激起，在剑影中旋转飞舞，似是旧日战场上翻卷的战旗，带着泥土与热血的味道。
一剑横扫，溅起雨水如雾，霍随衣袍被风卷起，眸光带笑，却不见丝毫松懈。“多年未握剑，这手倒还算利索。”
谢辞衍眉目沉静，银剑起落间却气定神闲，像极了那年初登战场丶于万军中破敌首阵的他。“早便说了，会让你再落一次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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