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第九章(1 / 2)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毕鵮准时抵达画室。祁亿直接招呼他进门,这次他的眼神更加锐利,进入预备创作的狂热状态。白天挂在墙上的画,栩栩如生地注视他们。祁亿走到画室一角,将手中的菸蒂捻熄。

「脱。」他说:「全部。」

毕鵮开始脱衣服。直到完全赤裸,他没有遮掩,双手自然垂放。房间另一个人,助理牧恩,也脱掉眼镜放在一旁,正在解领口,动作熟练。他身高接近一百七十公分,白皙偏瘦,比毕鵮和祁亿矮得多。祁亿的目光在两具身体上游移。他在思考如何将两具截然不同的肉体,安排成画布上的线条与色块。

他指着毕鵮:「站上圆台。直立,双手放身後。」

毕鵮照做。赤裸的脚踩上平台,触感令他的脚趾稍稍蜷缩。他打直背脊,将双手放在背後,胸肌因为这个姿势而显得宽阔。聚光灯照在他身上,将他身上的细节映得无所遁形。祁亿稍微偏转角度,让光线不再直射毕鵮的眼珠。

祁亿又指向牧恩:「跪到他脚边。头抬起来,注视他。」

牧恩此时已经全裸,他走到圆台边,跪了下去。他仰起线条好看的颈子,注视毕鵮。失去镜片遮挡的双眼,显得十分柔和。毕鵮低头和牧恩对望。目光交会的瞬间,他看见牧恩瞳底的粼粼波光,虽具美感,但略显空洞。

习惯被观看丶被使用丶被物化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保持住。」祁亿按下计时器,走向画架:「二十分钟。」

他坐下,拿起炭笔,开始在画布高速挥洒。线条分裂绽放,他画得很快,像吹过长草的一阵狂风,炭笔断裂了一两次。

毕鵮站在那里,将自己化为静物。他肌肉开始僵硬,血液缓慢流动,彷佛被时间拉长的橡皮筋,越来越不适,即使他只是站着。他原以为站着不怎麽费力。他的视线落在牧恩身上。跪在脚边的人,也一动不动。皮肤在聚光灯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牧恩跪出一身汗,膝盖大概已经麻痹了。脊椎骨一节一节清晰可见。牧恩外表看起来很脆弱,容易折断,可精神上是坚韧的,足以撑持稳定的姿态。

二十分钟到了。计时器发出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休息。」祁亿没有抬头,还在继续画。

牧恩立刻跌坐在旁边,按摩跪麻的腿,他指向旁边柜子。「毕鵮同学,麻烦你。那里有毛巾与温水。」毕鵮稍微转动脖子与肩膀的关节,走过去,从柜子拿出大毛巾,自己喝一杯温水,也帮牧恩倒了一杯,走回圆台边。

毕鵮将水杯和毛巾递给牧恩:「叫我铅笔就可以了。」

「谢谢你......铅笔。」牧恩笑了笑,接过来,擦拭肌肤缝隙的汗。那些汗水不知道什麽时候冒出来的,流过太阳穴,颈侧和锁骨:「你也擦一下,画室冷气强,着凉就不好了。」

「没想到固定不动挺难的。」毕鵮用同一条毛巾抹了抹脸。

「第一次都会这样。」牧恩说:「你站姿稳定,做得很好。」他喝了一些水。

「你……」毕鵮犹豫了一下:「做这个多久了?」

「两年。」牧恩说:「从我无家可回那天开始。」

「休息结束。」祁亿打断他们的对话:「换个姿势。」

他们回到圆台。这次祁亿让毕鵮侧卧,牧恩在他身後,提供大腿作为枕头,往前微倾,垂怜地拥抱毕鵮。牧恩的手凉飕飕的,搭在毕鵮肩膀,没有施加任何重量,毕鵮的寒毛微微立起。计时开始後,毕鵮试图让自己进入冥想的状态。他回想沈毅。回想看过的烟火,踩坏的关节娃娃丶以及被占有。事情发生得太仓促,毕鵮来不及让情绪抽离,於是就受伤了,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其实一直有些难过。

「可以了。」祁亿提醒两人:「到此为止。」

毕鵮睁开眼睛,慢慢坐起来。腰酸腿麻,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牧恩整条大腿都被躺出红印。他已经走下圆台,用最快的速度穿衣服。毕鵮也开始穿,穿回衣物的时候,特别安心,他体会了寄居蟹的心情,感觉自己重新套上一层保护壳。

祁亿帮两人拿外套,走过来,顺便递上信封。「这一次是试用价。」他将信封递给毕鵮,再为牧恩披上外套:「下次还来,就是正常薪资了。」

毕鵮接过外套与信封,沉甸甸的,他没有打开看。「谢谢。」他说。

「不用谢。」祁亿说,点燃一根菸:「你卖时间,我买时间。没有谁欠谁。」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吐出来,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散开:「难得有人没惹我生气。或许是你知道怎麽静止。很多人以为站在那里就行,简简单单。他们不知道,真正的静止,需要内在的空无。任何小动作都不该有。你有那种空。」

毕鵮受到夸奖,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不算什麽好话。他将信封妥善收入怀里,转身离开。毕鵮站在电梯里,凝视镜中的倒影。脸还是他的脸,但看起来有些陌生。从今晚开始,他不再是原来的毕鵮了。

会修东西的少年,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对朋友有过信任也被朋友伤害过的人,正一点一点消磨。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毕鵮。在陌生人的目光下赤裸而面不改色。他不知道这种转变是好是坏。为了姨婆,为了昂贵的新药,为了维持摇摇欲坠的家,他必须如此。毕鵮走入夜色。

姨婆开始接受每月一次的新药注射。针剂昂贵,但他甘之如饴。因为药物奇迹似地生效了,毕鵮终日悬吊在深渊上的心,忧虑药石罔效丶忧虑姨婆将在混沌中彻底遗忘他的心,终於得以暂时安歇。

痴呆的恶化被踩下刹车。姨婆灰蒙的眼神甚至透出罕见的清明,足以支撑毕鵮的信心。忧虑被熨平了,他便能更安然地出卖时间。

每逢假日,毕鵮固定前往祁亿画室打工。他成为那里的雕塑,一件会呼吸的静物。钟声响起,他站上圆台,朝着老师指定的方向摆好姿态,情绪便抽离了,当场入定。日场的学生素质不一。

真心向学的艺考生,他们珍惜每一秒钟,研究构图丶试图重现肌肉在光线下的阴影,另外一些被父母用钱砸进来的顽劣分子,他们对艺术的兴趣,远不如对侮辱模特儿的尊严来得高。

他们在画板後面窃笑,用属於特权阶级的丶傲慢的评语,凌迟毕鵮。

「你看他是不是跟助理一样穷到没地方去?」

「好大一只鸟。」

「他搞不好跟牧恩一样天天帮老师舔蛋,用屁股招待买画的客人。」

视线黏在毕鵮的皮肤上,试图找出可疑的丶尚未褪尽的痕迹。他们用笔尖嘻嘻哈哈,隔空指着外头走廊上挂着的几幅老师作品,几张被预订的牧恩肖像,都有一种力竭的丶被玩弄後的空洞神态,在画布上呈现出垂死的残骸美感。

「一看就是被老师玩烂了。」

毕鵮终於明白,面试时为什麽会有那条「不得交谈」的规范。噪音像细小的蛆虫,啃咬他的耳道。有几次,他很想放弃姿势,转头咒骂比他年长丶却远比他幼稚的公子哥们。但看见祁亿那蛮不在乎的神情,毕鵮便忍住了。

祁亿随兴惯了,他祇纠正学生错误的透视。那些足以逼走模特的窃窃私语,则当作无关紧要的背景音。毕鵮後来学会了无视,让意识飘到很远的地方,飘到声音触及不到的地方。他在脑海中描绘姨婆的模样。

姨婆笑眯眯地问他:「小铅笔,今天吃什麽?」姨婆还能记得他的名字,还能认出他的脸。那些记忆支撑着他。让他能够忍受那些目光,那些话语,那些对他肉体的评头论足。

二十分钟到了,计时器响起。学生们哀嚎着没画完,要求毕鵮多摆五分钟。

「不可以,休息时间到了。」牧恩立刻介入。牧恩推了推眼镜:「你......千万别在意那些学生的发言。有几个家伙是连透视都画不好的废物。」

毕鵮按摩僵硬的颈部:「我不在意。」

「真的?」牧恩微微睁大眼睛:「你还那麽年轻,怎麽讲话跟个老头似的,真的不在意吗?」

毕鵮沉默了一会。

「我在意。」他说:「但不该让自己在意。我只是教具。如果我在意,姿势就会崩掉。」

牧恩点点头。「我懂。」他说:「我也是这样想。」

他们站在那里,两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的人,在画室里找到些许共鸣。牧恩将浴袍递给毕鵮,他经常来检查毕鵮的状态,担心肌肉过度僵硬或抽筋。牧恩自己做过这个工作,因此极度重视模特儿的休息时间,不容许任何延长或剥削。而且课程结束,牧恩会立刻将现金装在信封里交给毕鵮。他知道毕鵮非常需要这笔钱。

画室与学校气氛截然不同。毕鵮有时觉得自己闯入了光怪陆离的成人世界。画室的日与夜,更是两种画风。夜场属於祁亿,处理不便公开的私人委托。 客户从不露面,仅透过邮件或电话,提出他们的要求。真正赚大钱的,不是普通的人体写生。他们要的,是挟杂情色意味的丶游走在艺术与色情边缘的作品。

毕鵮与牧恩在祁亿的指导下,摆出不甚雅观的姿势。拥抱,亲吻,是比较简单的,有时是更暧昧丶更具侵略性的姿态。祁亿会用绳索,布料,各种道具,将他们的身体安排成他想要的构图。

毕鵮起初很不适应。部分姿势太亲密了,亲密到让他想起沈毅对自己做过的事。可人的适应性很强,尤其他又年轻,渐渐地就能忍受牧恩的手放在他的腰上,忍受彼此的轮廓紧贴在一起。祁亿的坏脾气在深夜加倍张狂,牧恩总是承受最多,最辛苦的那方。

「你是2B铅笔吗,一直抖!」祁亿会这样咆哮。毕鵮从来没听懂为什麽2B铅笔可以拿来骂人。毕鵮祇知道祁亿提过,他是HB,而HB不那麽讨厌。牧恩被粗麻绳捆绑着,祁亿揉弄他无毛的阴茎,直到牧恩在高压的注视下哭着射精,狼狈地瘫在那里,精液与汗水浸湿腿间。牧恩拿掉眼镜的脸哭得惨兮兮,泪水不停沿眼角滚落,身体则因为恐惧老师的构图被打乱,硬是不敢动。

濒临崩溃的静止,与肉体被迫敞开的屈辱,催生出奇异的色气。毕鵮通常是这一切的背景。欲望焦土旁,一株面无表情的植物。他无视这一切发生,内心毫无波澜。尽好本份,让自己在画框内逐渐凝结。

休息时段,毕鵮随口问了牧恩:「你和祁亿老师……是一对?」 牧恩忙着清洁腿间,摇了摇头,否认了。「我只是借住在画室。」 毕鵮没有再多问。毕竟他与沈毅,也不算一对。却曾经比世上任何一对都更看重彼此,依赖到足以将对方撕碎。

频繁的休息时间,毕鵮从一具静止的丶被审视的雕像,短暂活过来,恢复成可以行动的人。在这些间隙,牧恩偶尔与他闲聊,最终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毕鵮终於理解牧恩身上的苦修气质,究竟源自何处。面对祁亿的暴躁与学生的无礼,牧恩总是过於淡定。牧恩出身於天主教世家。他成长的背景,没有自由,仅有教义。 然而他的欲望却在青春期觉醒,根植於肉身的丶渴望同类的原始冲动,是他信仰中的弥天大罪。

内心化作战场。灵魂渴望升上天堂,肉体执意堕入地狱。这令他整个人都充满了无尽的愧疚感。守序丶有礼的温文姿态,全都是压抑凝结成的冰层。 牧恩对痛苦有近乎自虐的耐受力。祁亿的刻薄丶学生的羞辱丶模特儿工作对肉体的折磨,於他而言,是赎罪的必要途径。 他倾向受苦。用肉体不适,去平衡灵魂深处关於性向的罪。

「我出柜过。」有一次,牧恩低声说。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彷佛在忏悔。

「我父亲当场就怒了。他抓着我的肩膀,说……你玷污了神的家。」

父子关系几乎断裂。牧恩主动逃离了「圣洁」的家。他在外游荡,投靠当时偶尔打工的画室,投靠祁亿。

祁家的经济状况,远不如顶层画室所展现的风光。祁亿昂贵的留学费用,全来自艺术新锐奖学金。由牧恩家族所属的天主教机构所设立。祁亿打从骨子里憎恶宗教的虚伪,嫌恶以教条去框住人性与艺术的傲慢。但他又不得不低头,隐藏自己乱七八糟的性向与渴求,当一条狗,温驯地摇尾巴,仰赖这笔「乾净」的赞助,完成他的野心。

那份恩情於他而言是最大的耻辱。他恨自己不得不接受施舍,为此扮演符合期待的样板。当他成名後,他立刻露出最原始的本性。毫不掩饰地在访问中坦言,自己迷恋金钱与性,很多的丶肮脏的丶没有界线的性。

他将曾经收过的赞助全额退还,与该机构正式决裂。

牧恩在被信仰与家族同时抛弃的时候,主动投靠了他。这简直是命运送来的祭品。祁亿以最污秽的方式,夺回失去的尊严。牧恩到他家第一天,就被蹂躏得彻底。 所有的第一次,都被祁亿用最直接丶最残酷的方式夺走,用颜料和体液调和,涂抹在画布上,高价卖出。

「牧恩,腿开一点。」

祁亿今天特别不满意,咒骂连连。毕鵮正维持着极度扭曲的姿态,他必须将头後仰,看着天花板,汗水沿着脊椎沟壑滑落,滴在地板上。 他作为这场献祭的背景,被迫听着这一切。

「2B贱骨头。」祁亿一边在画布上涂抹,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着另一个人: 「露着快被操烂的洞,还死撑着不跑?你是M吗?」牧恩双腿再度尽力敞开,暴露出最隐私的部位。那里确实如祁亿所言,红肿不堪,可怜地微微翕张。但他不在乎。 牧恩睫毛挂着泪珠,开口反驳。

「2B又怎样?」他哭腔中带着奇异的不屑。「考试的时候,画答案卡,」他似乎笑了一下:「大家都是抢着用最可靠的2B铅笔。」

「我来这里打工的第一天,就知道祁亿老师你个性很渣了。你虽然大根,」牧恩的用词粗俗得惊人,与他白天的文雅截然相反:「但你就是根烂棍子,到处找屁股洞钻,跟野狗没两样。」祁亿没有生气。 他停下笔,欣赏自己的作品,然後低低笑了起来。他走过去,粗暴地捏住牧恩的下巴,逼他抬头。「说得好。」祁亿盯着牧恩:「那你待会就好好体会被狗干的滋味。」

他放开牧恩,回到画架前,拿起炭笔,疯狂捕捉牧恩混杂着屈辱丶怨愤丶与觉悟的神情。两人在毕鵮这座沉默的丶流汗的雕像前,隔空交火。毕鵮死死撑着腰部。他感觉腹部深处的肌肉在疯狂痉挛,他快撑不住了。他想笑。憋着,憋得快要内伤。那两个人。明明喜欢彼此,却用难听的语言,去掩盖关系。

毕鵮觉得,自己跟沈毅那点拉扯,那点侵犯,那点哭喊,沈毅对他求而不得的痛苦……放在这对货真价实的疯子面前,简直是小学生等级的纯爱。他试图将自己抽离。忍住即将冲破喉咙的笑意,以及那股随之而来的荒谬忧伤。

与沈毅决裂之後的僵局,诡异地维持平衡。 过节依旧两家人一起过。过夜,他依然睡在沈毅的房间。彷佛撕心裂肺的侵犯与哭喊从未发生。有时在床上,沈毅会从背後翻过来。 手臂横过毕鵮的腰,将毕鵮圈在怀里。或者在被子底下摸索,紧紧握住他的手。

毕鵮容许了。

这是他所能给予的。

但再多的就不行。即使沈毅在他耳边颤抖,泪流满面地亲吻他後颈,用气音哀求他,也不行。在不断的挫败与拒绝中,沈毅终於死心。他只好用那双阴晴不定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毕鵮。试图在毕鵮身上烧出一个洞。

几个月後,沈毅带回一名女友。 家底殷实丶作风洋派。沈毅的妈妈很高兴,打电话向姨婆夸耀。当然毕鵮也听说了这个好消息。他在画室的圆台上,一动不动,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该为沈毅终於「走回正轨」而高兴,还是该为自己终於被抛弃而难过。

或许是报复吧。沈毅没有再找他了。风暴般的热情与占有欲,彷佛不曾有过。毕鵮被冷落了。他终於自由,以一种被遗弃的方式。

毕鵮依旧忙碌。忙着当理想的学生,忙着在画室里当理想的静物,忙着在零碎时间接网路委托,修理破碎的小东西,忙着照顾姨婆。偶尔他盯着天花板,会有些怀疑。他真的曾经……被沈毅那样热烈地丶毁灭性地爱过吗? 学生时期原始的丶不计後果的冲动,是否终究只能在生命的长河中,留下一圈转瞬即逝的涟漪?

他们就这样各自生活。在不同的轨道。渐渐地,即将毕业。

「说真的,铅笔来画室那麽久,你们两个,」有一次,祁亿忽然开口:「有没有做过?」

毕鵮和牧恩同时愣住。

「我是指,」祁亿用画笔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真的做。不是摆姿势,是真的干。」

空气凝固了。

毕鵮感觉牧恩的身体在怀里瞬间僵硬。

「没有。」牧恩回答得有些乾哑:「我们只是同事。而且我每晚都睡在你房里,哪有......哪有机会跟别人做?」

「是吗?」祁亿挑起眉毛:「那如果我要你们做呢?当着我的面,让我画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有个客户很喜欢牧恩,出价很高。他委托一幅真实的丶正在发生的性爱场景。不是平常那种摆姿势,要真的。」

毕鵮心脏狂跳。

「我不做。」他回答:「这不在我工作范围内。」

「是吗?」祁亿问:「那你的工作范围是什麽?站在那里让人看?让人画?你觉得你现在摆这种姿势,和真的做,有什麽区别?」他盯着毕鵮眼睛:「你早就已经在出卖身体了,小朋友。程度不同而已。」

毕鵮的手臂与额头慢慢冒出青筋。

「给你们时间考虑。」祁亿转身走回画架:「关於报酬。铅笔回家再看看讯息。不是需要钱吗?你不做,我也无所谓,大不了换个主角,联络别人来操牧恩而已。」

牧恩脸色煞白,他抓住毕鵮的手臂,那力道像是在无声恳求。最後那句话,令毕鵮十分担心。毕鵮对朋友一向心软,他早就已经把牧恩当年纪稍长的朋友对待了。

报酬。多馀的报酬可以让他不用经常到画室打工,能有更多时间陪姨婆,让她得到更好的照顾。代价呢?让一个男人,看着他和另一个男人做爱。自己最私密的丶最脆弱的时刻,将被永久记录在画框内,被挂在某个有钱变态的墙上,被当成商品欣赏。

毕鵮闭上眼睛。

只要姨婆还在。只要她还能记得他。只要她还需要他。

他愿意卖掉所有能卖的东西。

「我回家想想。」毕鵮最後说。

祁亿没有再提这件事。

那天晚上回家。姨婆沉睡着。毕鵮轻手轻脚地走进姨婆房间,看她安静的睡颜。毕鵮跪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他将那只手贴在自己的额头,眼泪便渗了出来。「对不起。」他低声说:「对不起,姨婆。」

他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麽。也许是为了他即将做的事,为了他已经做的事。他觉得自己活得有些狼狈,有些苦恼,甚至卑微。年轻人大多会做出愚蠢的选择吧?在犯错还能说自己年少轻狂的时候。他不希望牧恩被其他人伤害,但睡牧恩的这件事又让他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受到伤害。毕鵮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姨婆在睡梦中动了动,嘴里喃喃。毕鵮靠过去,听不清楚,但他隐隐约约觉得,姨婆肯定在叫自己。他跪了很久。直到月亮移到窗户的另一边,夜色开始褪去。手机震动了几下,打开来是牧恩的消息。牧恩说铅笔不要勉强,我没关系,你按照自己的意愿决定就好。还有一条祁亿的消息,是一串难以拒绝的数字。

一周後,毕鵮再次走进画室。祁亿已经在等他了。牧恩也在。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裹着浴袍,脸色煞白,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瘦削。当他看见毕鵮走进来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铅笔同意了。」祁亿熄灭手中的烟:「牧恩呢。」

「我不想找别人。」牧恩的回答很小声。

「白吃白住的人少在那边撒娇,我又不能一边干你一边画画。」祁亿说:「还是我在铅笔前面操你一顿,然後他再插着你摆姿势?这样时间可能会耗更久。」

牧恩摇头,脸色更差了:「就跟铅笔。」

「很好。」祁亿说,走向圆台:「那我们开始。规则简单,你们做,我画。不需要演,不需要装,也不用定格。」他顿了顿:「能做到吗?」

毕鵮无奈地望向牧恩。牧恩也在看他。摘掉了眼镜的眼睛,有些无助,依然温柔。这不是他们想要的。但这是他们想清楚愿意做的,毕鵮为了医药费,牧恩则为了换取祁亿的半边床。

「可以。」毕鵮开始脱衣服。

牧恩这次解开腰带的速度特别慢,不情不愿,拖延时间,最终还是赤裸了。当他们都站在圆台上时,祁亿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软管。

「润滑剂。」他说,将软管晃了晃:「你们需要的。」

牧恩瑟缩了一下。

「涂谁的洞?」祁亿问。

毕鵮和牧恩对视。牧恩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来。我……我比较习惯。」

毕鵮伸手接过软管。他们在圆台上安顿彼此。牧恩在下方,毕鵮在上头,与他面对面。牧恩的腰肢在毕鵮手中很纤细,肋骨清晰可见。毕鵮感觉对方一直处於高度紧张的状态,恐惧与抗拒一波一波从身体的颤抖传来,还有眼神中无可奈何的接受。

「开始。」祁亿命令:「动作慢一点,让我看清楚细节。」

毕鵮将润滑剂倒在手上,伸向牧恩的窄臀。那个地方紧紧闭合,拒绝陌生对象侵入。「牧恩哥,放松些。」毕鵮悄声说:「润滑要处理仔细。」

牧恩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毕鵮手指配合呼吸探入缝隙。这是他第一次将手指放入别人的身体。皱褶的触感很奇妙,温热到几乎灼烫,时时紧缩。牧恩的内部在抗拒,肌肉环不断收缩,试图将外来的异物推出去。

「对不起。」毕鵮忍不住道歉:「我之前没帮人涂过这个。」

「没事。」牧恩睁开眼睛看着他:「我才感到抱歉。你......应该是第一次。给了我算你吃亏。你那个尺寸,最好再加几只手指头,多涂点。」毕鵮依言照做,将牧恩里里外外涂得水光淋漓。

毕鵮对视着牧恩的眼睛,慢慢进入。那是不一样的紧张感,他在侵入别人。牧恩的骨盆很窄,穴缝也小,推入得很艰难。毕鵮试图掰开牧恩臀肉,让括约肌张开些,使阴茎逐渐吞吃进去。他希望自己足够温柔。但他知道,无论他多温柔,这都是一场伤害。他在伤害牧恩,就像沈毅曾经伤害他。

牧恩咬着牙发出一声压抑而绵长的呻吟。

「动起来。」祁亿敲敲画框唤回两人的专注力:「我需要看到动作。」

毕鵮开始挪动插到底部的阴茎。进出的动作很慢,很机械。他感觉不到任何快感,只有深深的疲惫,以及恶心。牧恩在他身下,腿弯被迫高高抬起,膝盖压向胸口...整张脸红通通的,有点喘不上气,尽力不发出声音。眼泪从牧恩眼角滑出来,像小小的溪流。

毕鵮没有想过性交能如此漫长。前进与後退都像是一场折磨。牧恩还是忍不住出声了,他松开牙关,抽抽搭搭的,哭得无比伤心,全身发抖。毕鵮照着抚慰自己的方法来替牧恩手淫,希望这能缓解牧恩的痛苦。牧恩前後都受了刺激,不一会儿便被毕鵮摸得射了出来,但还是哭得难以收声。

「快一点。」祁亿说:「我要捕捉高潮的瞬间。」

添加书签

域名已更换 尽快用新域名 看发布页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