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窗櫺,在地面上投下几道惨白的亮痕。
苏清宴静坐于黑暗中,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周遭的空气都随着这单调的韵律微微震颤。那个问题依旧在他的脑海里打转,高赫那笔足以倾覆一朝的财富,究竟是如何与他这个悬壶济世的神医牵扯到一起的。“苏神医身怀敌国之富”,这句恶毒的讖言,究竟出自何人之口。是那位高居九重天的年轻帝王,为了寻一个由头将他这柄不受控制的利剑彻底拔除?还是另有其人,藏在更深的暗处,想借天下贪婪之人的手,来试探他耶律元轩的深浅?
思绪正沉,他叩击桌面的手指倏然一顿。
一丝极细微的,不属于这个院落的杂音,割裂了深夜的静謐。不是风吹草动,也不是虫鸣,而是一种活物刻意压抑自身存在时,与周遭天地元气產生的微弱摩擦。对于活了四百六十馀年的苏清宴而言,这种动静,比惊雷还要刺耳。他缓缓起身,身上那件寻常的家居便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没有走向门口,而是飘向内室。萧和婉睡得正沉,呼吸匀净,月光勾勒出她安详的侧脸。苏清宴俯身,气息吹拂在她的耳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婉儿,醒醒,我们家进刺客了,快带上孩子去密室。”
萧和婉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几乎是瞬间便睁开了双眼,睡意褪得一乾二净,里面没有惊慌,只有全然的清醒与警惕。她压低了声线,其中的急切却清晰可辨:“刺客在哪里?”
苏清宴竖起一根手指在脣前,示意她噤声。他没有多言,径直抱起一个熟睡的婴孩,萧和婉也立刻会意,抱起了另外两个。两人动作轻柔而迅速,落地无声,穿过内堂,来到弟子石云承的房门前。
苏清宴轻轻推开门,对那个已经坐起身,满是戒备的少年说道:“承儿,外面有刺客,你和你娘带着弟弟妹妹去密室。记住,不论听到什么,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许出来。”
石云承那张尚带稚气的脸上满是凝重,他没有问任何多馀的话,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接过一个婴孩,护着萧和婉走向书房最内侧那面不起眼的墙壁。机关转动的轻响过后,一道暗门开启,叁人鱼贯而入,石墙悄然闭合,将一切声息与外界隔绝。
当最后一点机关的馀音也消散在空气中,苏清宴原本温和的气息彻底改变了。他站在院落的阴影里,整个人化作了一尊没有温度的石像。院墙外,叁十多道驳杂而充满杀意的气息,正笨拙地试图收敛,在他那浩瀚如海的神识感知中,却清晰得宛若黑夜里的火炬。
他动了。
身形没有带起一丝风,只是原地淡化,再出现时,已经到了一个翻墙而入的黑衣人身后。那人是这羣乌合之众的头领,自以为身法高明,第一个潜入院内探路。苏清宴的手掌轻飘飘地按在他的后心。那名头领全身猛地一僵,连一个音节都无法发出,整个人的生命精气就在一瞬间被抽空,变成了一具失去所有支撑的皮囊,软软地瘫倒在地,再无声息。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神不知鬼不觉。
其馀的“江北十叁水寨”匪人,还在院外互相打着手势,准备一拥而入。他们丝毫没有察觉,他们的首领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苏清宴的身影再度融入更深的黑暗。他出现在第二个匪人身后,那人正探头探脑地观察着院内动静。一隻手从黑暗中伸出,铁钳般捂住了他的口鼻,另一隻手掌心处,一轮微缩的、散发着幽暗光芒的黑日印记一闪而没,贴上了他的背心。
黑日轮经,黑日初升·摄元。
那名匪人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旋即全身的血肉、骨骼都以一种违背常理的方式迅速枯萎、分解,最终化作一蓬飞灰,连一丝血腥气都未曾留下,就被夜风吹散。彷彿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苏清清宴的身体里,一股精纯的生命能量涌入,让他感到一阵舒泰。这门来自吐蕃的祕法,霸道至极,不仅能杀人于无形,更能掠夺死者的生命元能为己用。
他没有停歇,身形在黑暗中穿梭,每一次闪现,都有一名匪人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那些人甚至来不及察觉同伴的消失,只是觉得身边的黑暗似乎变得越来越浓,越来越空旷。
当院外只剩下最后五名匪人时,他们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大哥呢?老叁他们人呢?”
“怪了,刚纔明明都在,怎么一转眼就没人了?”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际,苏清宴踱步走到了院子中央。他伸出手指,对着堂屋内的烛台随意弹射了几下。
咻!咻!咻!
几道无形的指风破空而去,精准地击打在烛芯上,真气引燃了烛火。一盏,两盏,叁盏……剎那间,整个堂屋灯火通明,将院落也照亮了大半。
那五个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眯起了眼,当他们看清院中的情景时,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盖。宽敞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地上躺着一具他们大哥的尸体,死状安详,却了无生机。而那个本该是他们猎物的石神医,此刻正负手站在堂屋门口,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你们是何人,深夜造访我家,所为何事?”苏清宴开口了,声线平淡,却带着一种俯瞰螻蚁的漠然。
五个人面面相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与不解。叁十多个兄弟,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好手,怎么就剩下了他们五个?还有一个已经死了?这个人……是人是鬼?恐惧在他们心底疯狂滋生,冷汗浸透了他们的背脊。
“别……别被他吓住了!他只有一个人!一起上,宰了他,金山银山就是我们的!”其中一个看似头目的人色厉内荏地大吼一声,试图用暴戾压下恐惧。
恶向胆边生。
五人狂吼着,挥舞着雪亮的钢刀,从不同方向扑向苏清宴。
苏清宴依旧站在原地,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分毫。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左手,五指张开,对着那当先砍来的一人,凌空一抓。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周遭空气里的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匯聚,在他的身前形成一个不断旋转、扭曲的巨大水球。那名匪徒的钢刀砍入水球,顿时被一股黏稠而庞大的力量给死死缠住,再也无法寸进分毫,刀身在水球内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斗转星移第叁式:参商引渡!
“就这点本事?”苏清宴的脣边逸出一丝轻蔑。
他左手猛地一挥,那个包裹着钢刀的巨大水球,瞬间化作一道高速旋转的水轮,横扫而出。
嗤啦!
水轮过处,空间都出现了剎那的扭曲。衝在最前面的叁名匪徒,身体像是纸片一样,被那道水轮毫无阻碍地一分为叁。从头到腰,从腰到腿,整齐划一。诡异的是,断口处平滑光整,没有一丝一毫的血液溅出,伤口在被切开的瞬间就被高速流动的水压与真气封死。叁个人,九截身体,扑通扑通地散落一地。
剩下的最后两人,已经衝到了近前,却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骇得魂飞魄散。他们脚下一个踉蹌,齐齐摔倒在地,一股骚臭的液体从裤襠里流淌出来,在地上晕开一片。
“英雄饶命!神仙饶命啊!”
两人涕泪横流,疯狂地磕着头,额头在青石板上撞得砰砰作响。
苏清宴这才缓缓收回手,那恐怖的水球也随之消散于无形。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两个已经彻底丧胆的匪徒,声线里透着彻骨的寒意:“是谁让你们来的?说出来,我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有半句虚言,他们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
那两人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争先恐后地将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他们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自己是“江北十叁水寨”的人,因为听信了江湖传言,才起了贪念。而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们,并怂恿他们前来试探的,正是汴梁城中另一个更加兇名昭着的组织,“七杀门”。
听完他们的供述,苏清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
“就凭你们这几条杂鱼,也敢来我家里撒野?还江北十叁水寨,我看叫江北十叁条水沟还差不多。”
那两人趴在地上,身体抖得和筛糠一样,连连称是,不敢有半句反驳。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尊严和骨气都显得无比可笑。只要能活命,别说是嘲讽,就是让他们学狗叫都愿意。
“把你们那些死掉的同伙,都给我收拾乾净!然后,马上给我滚!”苏清宴的声线陡然拔高,带着不耐的咆哮。
那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手忙脚乱地去收拾那些被切割成数段的尸块,以及院门口那具完整的尸体。他们强忍着噁心与恐惧,将残肢断臂堆在一起,然后抬着同伴的尸体,仓皇逃离了这个对他们来说宛若修罗地狱的院子。
苏清宴静静地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他没有立刻去叫妻儿出来,而是亲自打来了好几桶水,将地面上残留的污跡和那两个匪徒留下的尿骚味冲洗乾净,又换掉了堂屋里所有燃烧过的蜡烛。直到整个院落恢復了原样,再也看不出半点廝杀过的痕跡,他才走到书房,重新开启了密室的门。
当萧和婉和石云承带着叁个孩子从密室出来时,看到的是一个一尘不染的院子,和一个安然无恙的苏清宴。但萧和婉还是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的血腥与肃杀之气。她没有多问,只是走上前,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安顿好受了些许惊吓的妻儿,苏清宴独自一人回到院中,仰头望着天际那轮冷月。他心中暗自叹息,早知今日之烦扰,当初或许真不如就留在江陵府,做个与世无争的陈家总掌柜。
然而,他清楚,躲是躲不掉的。今夜的“江北十叁水寨”,不过是投石问路的棋子。真正的大餐,是他们口中的“七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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