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铎抬手示意哲义放开他,哲义收了刀立在一旁,听承铎沉吟道:师傅?
那人抬起脸,悲喜全无地望着承铎,当年我中了人的圈套,被废去七层功力,下了蛊毒,成了不生不死,为人卖命的走狗。哲仁是送来我教导的钉子,那年他只有六岁。之前,有三个孩子死在我手下,所以他们成不了出色的钉子。然而,哲仁成了。我只用了六年的时间。
钉子?承铎故意问。
就是派去卧底的暗哨。
哦。承铎做恍然状,却浮上一丝冷笑。
这世上只有我懂得他,也只有他懂得我。我受蛊毒所制,痛苦万状,他为了我,只好为人卖命。他话语中的凄楚,溢满眼眶;而这份拼死也要杀了承铎的执着更是流露着另一种疯狂。哲仁于他而言,恐不是亲人这样简单。
承铎心下震骇,凝视他半晌,道:他先要杀我,我不能不杀他,但我并不曾折rǔ刑讯他。他宁可一死,也不肯说出自己的主子;他明知我可以不杀他,却不愿受我恩惠。这多半,还是为了你。
那人淡漠而颓丧地笑了,断指汩汩流血,不错,在这世上,他待我再好也没有了。不管为什么,你杀了他,我只要杀你。可我却杀不了你。
承铎默然片刻,淡淡道:哲义,你带他去止血,完了放他走。
哲义啊的一声。
那人却定定地看了承铎片刻,嘶声道:你当真不想知道是谁要害你?
承铎坦然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倘若不愿意说,我问也没用。你心里有执念却无所寄托,来此一是为报仇,如若不成则可求一死。我说得是不是?
那人沉默半晌,点头道:你说得很是。我早已生不如死,既害死了他,更无他念。今日杀不了你,只好杀了我自己。你放我走,恰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承铎笑道:那你可以再来杀我,一次不成,还可以下次,终身为之奋斗,也不至于生无可恋。
瘦高个子闻言愣了一愣,脸色yīn晴不定,似悟似悲。他站起来,脸色雪白,踉跄着向外走了几步,走到帐口,放眼望去,天高云淡,雁阵南飞,忽然回过身来,道:不错,心爱之人原是一个人的死xué。
承铎一愣。
他接着问了一句:你明白么?
承铎脸色蓦然一沉,一时间杂念丛生。有很多话想问他,又仿佛无从问起。
那瘦高个子看他变色,摇头轻笑,一步步挨出帐去。哲义跟去送了他出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承铎坐在那里,觉得少了什么,起身去寻茶茶。茶茶果然呆在素常窝着的偏帐里。只是此刻,她趴在那垫子上,睡得像只猫。承铎凑近去,她脸色恬静,一点也没醒。承铎喜欢看她熟睡的脸,不被噩梦惊扰,仿佛这对于他而言也是一种满足。
诚然爱人是一个人的死xué。承铎想到了当初在京城时,那个人为什么放了茶茶回来。只因为承铎与茶茶qíng愫已生,时至今日,若再失去她,必是比当初痛苦百倍。
承铎暗叹一声,轻手把她抱起来,往大帐去。茶茶朦胧间醒来,往他怀里缩了缩,懒懒地不愿动。一进了承铎大帐,她闻见一股子味道,一下蹦了起来。承铎放下她时,茶茶懊恼道:哎,糊了。
她煮在帐侧的粥已经快gān了。茶茶端下锅,却见承铎如雕塑般愣在当场。茶茶也觉得哪里不对,等她想出来了,却不敢相信。承铎抢上前捧起她脸道:乖,再说一遍。就像刚刚那样说。
茶茶神qíng激越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不敢说话。承铎轻声哄她:你说糊了,我听见了。你再说一遍。然而茶茶没有说糊了,她叫了一声,用手捂住了嘴巴,觉得这声音如此陌生。承铎一把抱住她,茶茶低声道:我说话了。承铎点头:嗯,你说话了。
啊茶茶又低叫了一声,埋进承铎怀里,却被他凌空抱起,在屋子里旋转。
承铎从来没想过茶茶竟这样突然地说话了。她当初为什么不能说话了,承铎从不曾问过;并非不好奇,是怕勾起她不好的记忆。然而茶茶这天说得最让他回味的一句话,便是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问:这就是叫chuáng?让承铎在今后很多年里,每一次想起都忍不住微笑。
这种愉快其实并不关乎ròu体。承铎喜欢茶茶,大约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第三十四章 来贺
这天午后,有急劲的风chuī在山原上。七王承铣的亲随一盏茶的工夫前,已到了燕州大营报说七王已到营外十里。此时远远的地面冒出了旌旗的一角,渐渐可见百来人马朝着这边而来。队伍之间还载着一辆大车,在那糙原上踽踽而行,车窗的布帘被风chuī得翻飞。
疾风没有chuī散浮云,反而将阳光隔成一道道光束,变幻着映在地面。东方眯起眼睛眺望那远来的人马,风把他束发的蝉纱带高高chuī起,飘摇不定,而他身形却如磐石不动,隐隐似有千钧之力。
那旌旗上已看得见云州兵马大都督的字样,只是被风chuī得十分凌乱。最前面的那人穿了浅棕色锦服,渐渐已走得近了。东方看他一路纵马到了面前丈余,猛然将马拉住。马扬蹄而起,泥土飞溅。待马站定,那人做出一个笑容,道:东方先生,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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