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站台上的人这是谁家的女眷。“不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娶得起?”
周广缙猜他知道。
年节里来来往往的客人都与他无关,周广缙坐在屋里看书。他口渴了,掀开茶壶盖看一眼,空空如也。他本来也没奢望茶壶里会有水。
“哎呀,大少爷,您怎么来厨房了?这是下人呆的地方。您想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一个厨子说。
周广缙知道他弦外之音是嫌自己碍事。吩咐一声?他不知道自己能支使得动谁。他等了一个多钟头,老爷、太太、小姐、管家、奶妈个个都要热水,轮不到他。帮厨的妇人看不过眼,悄悄从滚沸的用来烫菜的锅里舀一大勺热水给他。周广缙回屋后给自己倒一杯水,拿起书来看,半天不翻一页。
大年二十九,周广缙去镇子上的澡堂洗澡。在家里没有沐浴的可能,喝口热水都难,遑论沐浴,难上加难!
他远远地看见女孩儿和母亲坐着黄包车过来,娇媚无匹。他盯着女孩儿看,女孩子脸上没有表情。她应该已经知晓他不堪的处境,周广缙心里一阵凄凉,低下头。女孩儿的黄包车一路接近他,周广缙忍不住抬头再看她一眼。女孩子看着路旁的行人和摊贩,目光逐渐移到他身上,忽地粲然一笑,绚如春花。周广缙心里亦开出一朵花来,一扫冬天里的荒芜。
“笑什么呢?”母亲看见女儿的笑容。
“刚才过去的那个小孩子很有意思。”女孩儿赶紧收起笑脸。待母亲转头时,她忍不住回头冲周广缙吐一下舌头。
有一只小猫爪在他心上挠了挠。
周天爵闷闷不乐地走在街上,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别人的招呼。身为廊坊镇的首富,人人都对他笑脸相迎。在别人眼里,他的日子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在他心里,他的人生就没平顺过!
一个人若是不能得其所爱,活着有什么意思?他感叹在自己三十八岁的人生里没有享受过如花似玉、娇滴滴的女儿。他的前妻,酱油铺里的女人,粗蠢得很。他的父亲以家业承继权相威胁,要他必须生出嫡长孙,他不得不去碰那臭气熏天的女人。
“我哪里不如苏舒颜?”她哭叫。她自认为并不比苏舒颜差,苏舒颜不过白一些。她做女儿时在铺子里卖酱油,因她面容姣好,常常有人在她伸手接过或递出瓶子时,抓一把她的手。起先,她要追出半条街去喝骂,嘴里花样繁出,以示自己的贞洁。后来母亲说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要知道难为情,否则传出了泼辣的名声,以后怎么嫁人?
“闭嘴!”他避开她嘴里的浊气,一拳击在她胸口,令她一时喘不过气来。哪都不如!一个知书达理,一个目不识丁;一个携着清新的女儿气息,一个刺鼻的刨花水味夹着汗酸味、骚臭味!她从不知道用水清洗自己!她哭泣时露出牙齿,牙龈边上一圈天长日久沉积下来的饭渍,他看了心里直犯恶心。她都不知道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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