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策眉峰微动:“什么地方?”
明月坊挨着米巷,后街的房舍密集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这是京城最偏僻的住区,住着全永平的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今秋领着他走进一间老破小的茶楼,沿着采光不佳的木梯上爬至二层。
她信手推开“雅室”陈旧潮湿的门扉,示意大将军可以坐这儿吃口热茶。
隋策不知此人搞的什么名堂,故而只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等她下文,并不碰食水。
今秋站在窗前,将发黄的帘子掀起一角,垂眸从逼仄的夹缝里望出去,巷子胡同错综复杂,过客却不多。
大约等了小半柱香,她忽然回头唤道:“驸马。”
隋策起身走过去。
她顺势让开了位子。
从此处往下看是间四合小院,榕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左侧的视线,只见得一个杏色袄裙的姑娘立于门前轻叩。
不多时主人家便将她迎了进去。
穿过老绿重叠的树叶缝隙,等到了开阔的正院,隋策才发现这人看着眼熟,像昨日被商音逐出府邸的大丫头。
她在厅堂的檐下许是与谁交谈,很快又好似起了什么争执,拉扯一番还挨了挺响亮的巴掌,最终捂着脸,怀抱一只包袱神色恹恹地快步离开了,嘴里犹自不平。
就在她走后不久,躲在屋檐之下的人方渐渐走进视线。
隋策几乎是一瞧见对方的举止就反应过来:“阉人?”
他心想:宫里的太监?
仿佛欲向今秋求证一般,隋策蓦地侧过眼。
那宫女仍旧不慌不忙的模样,反问说:“驸马以为这是谁的人?”
只这么一听,隋策当场会意。
休沐日商音的行程,怀恩街惊马,草料里做手脚……重华府里没几只耗子是办不成事的,所以仅可能是宇文姝的眼线。
他眼睛极快地眨了几下,瞬间便明白了什么:“那个姓冯的管事,还有余下的几个小丫头,他们也?”
今秋神情自若地牵起唇角,波澜不惊地颔首,算是回答。
隋策愣了一愣,他无言地张口半晌,没寻到词找补,皱着眉费解:“不是……她想清理门户,为什么不直说?”
“事关皇室家丑,不好声张。”
他不禁道:“那她也可以告诉我。”
对面的大宫女不紧不慢地分辩:“您也没有给殿下这个机会啊。”
隋策:“……”
是,自己那会儿因为听了两个管事的话,几乎有些先入为主,满脑子都充斥着她寻人撒气的念头。
羽林将军舔嘴舔了好几回,终于意识到百口莫辩,他自认理亏地垂着视线,最后挣扎一次:“那、那她完全能用更温和一点的方式来解决不是吗?干什么非得让自己当恶人。”
“我这……还不是受那般场面影响,难免……”
隋策掩饰性地轻咳,“难免产生误会。”
他提起这个事的时候,今秋的目光倏忽动了动,大宫女一改先前的平静,清和的眼眸里映出些许认真的颜色。
她说:“驸马或许对还我们殿下不太了解。”
隋策闻之就在心头反驳:宇文笙我有什么不了解的,打小十来岁时就认识了。
便听今秋道:“大约在旁人眼里,重华公主生而尊贵,又得皇上宠爱,锦衣玉食,膏粱文绣,过着千万人做梦也羡慕不来的生活。
“但是驸马您仔细想一想。”
今秋:“殿下八岁没了生母,在宫中一无倚仗,二无根基,她是靠什么在皇上面前挣得名利地位的?”
言至于此,她诚恳地注视着隋策,一字一顿道,“您以为,深宫禁庭之内,就只有一个宇文姝吗?”
隋策眼睛轻轻地一抬,似乎从这番言语里读出了许多不曾摆上明面的晦暗与阴霾。
今秋避开他的视线,往窗边走了几步。
“早些年,殿下在皇上面前没有现在这样风光,小公主尚未夭折时,宫里的皇嗣共十二位,仅公主就有五位,她那会儿年纪尚小,和如今的长公主一样,在日理万机的天子心中未必有一席之地。”
“加上……荣贵妃过世,来往的人少了,就更没几个能想起她。”
鸿德初年有荣氏一族名声赫奕,这个,隋策是听过的。
“之后不久,殿下被送去了别的妃嫔处养着。听人说,当初的重华公主还不是这副点了引线的炮仗脾性,说话便要炸。
“她昔年胆子很小……”
今秋仿佛是有几分感慨,连神情都放温柔了不少,“看谁都觉得是好人,三两句言语就能引得她对你刮目相看,特别容易对人掏心掏肺。”
彼时的重华府内,商音正托腮坐在水榭的美人靠上发呆,远处像是有下人来禀,她双目猝然发亮,忙提着裙摆跑过去,殷殷期盼着,等对方回复。
小厮模样的仆从躬身向她回话,兴许是带来的消息仍无所进展,她星眸渐次黯淡失色,垂头丧气地挥挥手,将人打发走了。
“殿下她……吃过一些亏。”今秋接着道,“受过不少骗。因有前车之鉴悬在头顶,才免不了养成了现在这样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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