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晚晴站在裴照川身后几尺远,目光在地上一圈哀呼痛叫的伶人身上扫了一圈,触到众人关节处明显淤血,眼眸微凉。
“也不知我这些伶人是何处惹到了大人,下手竟如此之狠,不惜重伤?”
裴照川闻声微蹙了眉,因仇红方才的警告,克制住了转头的冲动,只从衣袋里摸出几锭银两,抛掷在地。
“不够再来找我。”
丢下话,便要去追已经走掉的仇红。
身后人却不急不缓,也不弯腰捡拾,对着他匆忙背影,只笑,“裴小将军何至于如此迁怒。”
话音一出,裴照川眼眸微凛。
傅晚晴朝地上一个伶人的位置迈了几步,微微俯下身来,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自袖中抽出,眼中带着怜惜,去探那人腹处的伤。
“人各有不同,不过是同一份职当罢了,何至于这样指桑打槐?”
她话中所指,裴照川再清楚不过,心中疑窦顿生。
她是谁?
一副对自己了如指掌的样子。
裴照川却没有轻举妄动,按捺心思,侧过身子,尽量平和开口:
“你认得我?”
傅晚晴面色从容,头也不抬,细细查看着眼下的伤势。
裴照川出手还是这么狠戾。
她心头一跳,这些伶人无一例外都被伤透了筋骨,裴照川没有使任何武器,只赤手空拳,次次到肉,几乎要把伶人的骨头都卸了。
偏生面上却不见一点血红。
这不是泄愤,傅晚晴想不出第二个答案。
她真想当即给裴照川点教训,躺在地上的这些人,十有八九,都再无法再度起舞弄琴了。
她简直想扒了裴照川的皮。
裴家的人,除了裴映山,其余人是真不知道“轻重”二字如何写。
尤其是这个裴照川。
她胸口隐隐作痛,面上却还要不动声色,忍着情绪,道:
“裴小将军,一别数年,别来无恙啊。”
裴照川却不知她是哪位故人。
京城势力人物繁杂,他远在云疆,不觉得自己在此地,有哪位值得别来无恙的旧相识。
再不去追仇红就来不及了,他心下权衡,直觉这女子难缠,不宜久留,嘴上抛下一句话,便要转身离开。
“我却不识得你是谁。”
“你不必记得。”
傅晚晴看出他想走,也不着急,拍了拍地上人的胸口以示安抚,再起身,慢悠悠道:“我无足轻重,不足挂齿。”
哪想裴照川已迈过堂前碎玉屏风,身影只剩半截。
傅晚晴终于说出那句她压了许久的话:
“若小将军入那元都派,是为了仇红,我劝小将军叁思。”
一句话,踩中裴照川雷池。
她颊边几乎迅速地撩过一阵寒风,刮过皮肉,强烈的痛感生起,却也未伤她分毫。
傅晚晴身后衔瓶含盏的叁彩架却遭了殃。
是一枚自裴照川指尖掷出的飞镰爪,十成十的力,入木叁分,登时四分五裂。
傅晚晴被这一下彻底激怒,也彻底放心。
裴照川,还是如此容易拿捏。
“说话之前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他隔着一层面具看她,目光却如暴雷将至。
傅晚晴只想笑。
“我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身份之别,也无法挡我吐露真言。”
傅晚晴眸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周遭静默一瞬,裴照川的身影还停在那碎玉屏风之侧,与旁的影子混在一起,视线之窄,有些看不真切。
“裴小将军,领元都派不似领万夜营,后者你或许还能试着摸索,前者,则是你无论如何都把握不住的。”
世人皆以为,裴照川得圣令接替仇红领万夜营,从此以后便活在仇红的阴影之下,四年以来,他们二人从未停止过被比较,从功绩到能力,营员、百姓之间,桩桩件件,都是被拿来鄙薄阔谈的话题。
傅晚晴呼吸微微一缓。
裴照川虽出身武将世家,颇有天赋,于常人而言更胜一筹无可厚非,但偏偏遇上的是仇红。
武神之身,天纵奇才。
裴照川无论如何都比不上。
四年前仇红因病引辞,自云疆返回京城养病,梁帝亲临城门迎接,随之而来的还有圣旨一道,即刻起,由裴照川接任万夜营营主一职,官至一品,散官连升叁级。
一时间,裴照川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敢与仇红相提并论,在仇红病重之时全盘接下她旧时心血。
这一举,掀了滔天巨浪。
旁人只觉得裴照川少年狂妄,野心十足,权欲星火撩人,他裴照川也是个凡夫俗子,怎么不想大权在握,沽名霸王?
傅晚晴却明白裴照川的别有用心。
他从来就没有活在仇红的阴影之下,困住裴照川的,一直以来,其实是裴映山的影子。
傅晚晴心尖顿痛。
很多年前,先帝与裴家离心,自古帝王疑将,裴家也难逃被背弃的命运。
好在先帝崩逝,新皇继任,急需笼络朝中旧部势力,才将已经式微的裴家从生死线上拉回。
裴映山就是在这个时候,请缨投身行伍,既是报恩新皇,也是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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