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河期待地环视一周, 没能看到陈词,反倒是另一道熟悉的倩影站在灯光下。
“傅天河。”
少女校服外套里套着舞蹈服,长发高高扎成马尾, 两缕碎发垂在鬓角,杏眼柳眉,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是标准的美女。
“丁雨竹?”
傅天河疑惑地叫出了对方名字,她是隔壁班的舞蹈生,也是特长生们公然选出的班花和校花。
他们教室在同一楼层, 经常会在接水时偶然遇见, 久而久之就认识了,每次傅天河都会主动给对方打招呼,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刚刚张志明说是之前来过的人,对,他想起来了,丁雨竹确实也来过一趟。
当时舞蹈教室里,那个压腿的横杆突然断了, 木屑洒了一地,这群女孩不知该如何处理, 就过来找了还在学校里训练的体育生们。
好吧。傅天河有点失望, 他还以为终于又能见到陈词了呢。
“怎么了吗?”
夜幕深沉,体育馆外只有一盏白炽灯孤独亮着,对方的脸很红,果然今天很热啊。
于是傅天河问道:“你热吗?要不要喝点可乐,我那还有一瓶没开封的。”
丁雨竹摇摇头,她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拳,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对傅天河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傅天河:“说吧, 我就在这听着呢,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丁雨竹:“我喜欢你,你愿意当我男朋友吗?”
“噗!”傅天河当场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猛烈地咳嗽起来。
体育馆门后发出爆笑和起哄,傅天河迅速扭头看去,只看到几颗熟悉的脑袋敏捷地一闪而过。
傅天河:“我、我还以为你要找我帮忙搬东西。”
丁雨竹紧盯着傅天河脸上的每一寸表情,体育生的窘迫被她看在眼中,她失望地发现对方竟然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
“对不起,我得拒绝。”傅天河回答得直截了当。
纵然来之前已经做了收到任何结果的心理准备,丁雨竹身形还是很轻地摇晃了一下,她再次深吸口气,被拒绝的冲击让她指尖发凉:“为什么?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傅天河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要是有,会直接说的。”
丁雨竹:“难道是不想因为早恋影响学习吗?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太多的。”
就连少女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姿态已经主动摆到了很低。
“真不是这个,和你没关系。”傅天河想了想,尽量温和地组织语言,他抬手用指尖敲了敲自己的右眼:“你知道我这个眼睛为什么没了的吗?”
“是意外吗?”
傅天河摇摇头:“是视网膜母细胞瘤,通俗的说法又被叫做眼癌,发现患病之后我就开始化疗,因为发现得实在太迟了,不得已摘除掉眼球保命。”
“但后来我妈又被检查出了胰腺癌,也就是说我很可能携带有癌症基因,如果结婚生子也许会遗传给孩子。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决定这辈子不会结婚了。”
丁雨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种解释,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傅天河语调轻松,仿佛在聊些什么稀松平常的话题。
大家只知道傅天河少一只眼睛,但对于真实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不知情。
丁雨竹:“那、那你现在治愈了吗?”
傅天河:“已经治愈了,这几年来复查的结果都很好,但就算如此,基因上的问题也不会被改变,这个我们生物课上有学到过,你应该知道。”
丁雨竹点点头,她沉默片刻,轻声道:“对不起,我没想让你说这些的。”
傅天河笑道:“是我主动说的,毕竟我得拒绝你嘛。”
这个理由让少女意识到她的表白被拒,并不是因为她不够漂亮或不够优秀,虽然遗憾却也没太伤心。
她叹了口气:“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主动表白,之前都是人家对我这样。”
傅天河:“挺好的,也算是有了特别的人生经历。”
“你真不该这么给我说的,搞得我现在好像觉得自己更喜欢你了。总之,你一定会有自己的幸福的。”
“你也是。”
一场突如其来的告白以双方都顺利接受的失败告终。
丁雨竹还得去练舞,她和傅天河告别,就赶紧离开了。
傅天河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听到体育馆门口失望的喟叹,正要转身回去,却意外在身后看见了一道更为熟悉的身影。
“……陈,陈念?”
半个“词”的音刚冒出头就被生生换成另一个字。
傅天河浑身鸡皮疙瘩齐齐起立敬礼,看陈词的表情,显然见证了方才的全过程。
“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连声音都没有啊。”
“不想打扰你们。”陈词走到傅天河面前,“那姑娘是哪个班的?”
傅天河:“就咱隔壁班,练舞蹈的。”
陈词点点头,那陈念应该会认识,他去特长班的次数比较少,看着对方也不眼熟。
傅天河拒绝人家时还坦坦荡荡正气凛然,结果面对陈词就浑身突然就烫的要命,细密的汗水从额头和鼻尖渗出,莫名其妙地紧张了起来。
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陈词看到了自己被表白的现场,还是因为陈词听到了他说了自己家里的真实情况?
又或者二者皆而有之?
“那个……你有什么想给我说的吗?”
傅天河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在体育生忐忑不安的目光中,陈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纸。
“这是什么?”傅天河接过来。
“我给你整理的目标院校,报考方式,还有学习进度。”
陈词挺拔地站在体育馆门前的孤灯下,向傅天河介绍着自己这两天整理出来的资料。
“什么?”傅天河彻底傻眼了。
他还以为前两天在山上聊的那些,就是少年人再正常不过的思考未来罢了。
没想到陈词竟然当真了,还整理出来了一份十几页的攻略。
这种行动力,不愧是能考年级第一的大学霸。
为了不辜负陈词的心血,傅天河当场开始翻看。
看到第一页,他就绷不住了。
“两个月内提高三十分?化学考到及格?这是在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我认为你很聪明,如果花时间去钻研,肯定能提上去,特别是光化学这一门课就能提四十多分。”
傅天河苦笑:“我真的学不好化学。”
陈词:“我会帮你的,如果你去找老师,他肯定也很乐意帮你,理科不分家,既然你能把物理学得这么好,化学多下功夫也能救。”
陈词话说的很有道理,傅天河心动了,他仍有所顾虑。
“但是我练体育这件事不能放下。”
“放心吧,不会让你丢掉的,毕竟这是你自己喜欢的事情。”陈词顿了顿,轻声道,“在汽修厂的工作可以停了,毕竟你才高二,这个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
傅天河:“我要赚钱啊。”
陈词:“我借给你,就按照银行的贷款利率收费,等你毕业之后能再打工就还给我。”
傅天河说不出话来。
第一次有人为他详细地考虑这么多,并且以半强制性的态度要求他去做。
他挺喜欢汽修厂工作,但每周末都要去赚钱,确实有点累。
在工作和学习之间,傅天河当然要选择后者,他还没傻到那种程度。
等以后大学毕了业,他得再工作几十年呢,想干活有的是机会。
陈词:“这种情况下,从最弱势的学科迅速提升成绩最有效率,咱们争取上半学期结束考到580,我觉得你可以做到。”
580分,这对傅天河而言,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L省是高考大省,因为人口实在太多了,分数线比较高,但这个分也已经足够去报一些偏远地区的985院校了。
傅天河眼眶热热的。
他之前都没考虑过的问题,陈词却都帮他想到了,而且只是因为两人远足时的一场对话。
分明没有必要做到这样的。
明知道陈词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傅天河却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他张开双臂,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少年。
“谢谢你,回家之后我会好好去看,然后认真考虑的。”
体育生的怀抱火热,陈词的下巴刚好搁在他的肩窝,他身上还带着未消的汗迹,运动背心前襟更是湿漉漉的,直接印在陈词的衬衣胸前。
他手臂力道坚定,让两个心都要隔着衣料,皮肤和肋骨贴在一起。
这是陈词最讨厌的接触,湿、热。
要放在之前,他绝对会立刻把傅天河推开。
但陈词没有。
傅天河的怀抱给他一种强烈的真实感,他的热情,他的开朗,他的乐观,全都如同实质的传递而来。
当然还有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专门帮着傅天河选学校,并且监督他学习,对陈词而言就是标准多管闲事,他自己时间都不够用的,干嘛还要额外费心去管别人。
可他就是这么做了,也许人的行为当中本来就存在着无法解释的部分?
躲在体育馆门后悄悄围观的体育生队友们傻眼了。
什么情况,傅天河拒绝了舞蹈班的班花,结果转头和男生抱在一起了?!
哈???
傅天河过了很久,才终于松开。
他很想再跟陈词多说说话,比如具体讨论一下这份计划的内容。
但休息时间马上就要过去了,他还要回去训练。
“我回家之后一定认真看。”傅天河再度保证道,“如果有不懂的就发短信问你。”
“好。”
体育老师的吹哨声响起,体育馆门后围观的脑袋们赶忙消失了,傅天河朝陈词挥挥手,转身跑进去,背影中满含着兴奋。
此时正值第二节晚自习,操场上空荡荡的,只有陈词一人。
他朝着知行楼走去,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方才傅天河坚定拒绝那女孩的模样。
不得不说,傅天河的解决方式完美展现了什么叫做超高情商。
干脆利落地拒绝,然后又给了对方最能够接受的理由,既照顾女孩的面子,又实质性地解决了问题。
陈词彻底明白傅天河为什么会如此讨人喜欢了,他身上的种种品质,很难让人生出讨厌的心思。
是一个各方各面都跟他截然相反的人啊,他们俩能玩到一块去,也算奇迹了。
沙弗莱看到陈词在晚自习中途回来,总感觉他是去找傅天河了。
应该是的吧,昨天他和傅天河还交流过彼此的情报,知道在自己和陈念共同做游戏的期间,傅天河也约了陈词一同出门。
沙弗莱也觉得,是时候再次推进了。
他们跟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密切,改天找个合适的日子,就可以收网。
要不然选在参加物理学竞赛的那天?参加竞赛的全部同学会提前一天乘坐大巴前往省城备考,如果那时他们偶然在车上或者宾馆里遇见,实在再合适不过。
算算日子,他们还可以继续逗这两兄弟将近一个月呢。
沙弗莱写了张小纸条,推到陈词的桌上。
陈词发现了纸条,把它打开。
[手疼好些了吗?]
手疼?陈词眉头很轻地皱了下,他确定沙弗莱的这个纸条是给陈念说,陈念为了做游戏,三天内画了三十几张素材。
但他倒是没听弟弟抱怨过手都要断了,陈念太兴奋了,完全忘记了这点小小不然的痛苦。
不排除沙弗莱在故意钓鱼的可能性。
沙弗莱想要他做出什么样的回答呢?是故意顺应纸条上的内容吗?
但陈词偏不。
他提笔在这句问询下面,写了一行字.
[我手没事啊,你是不是记错人了?]
沙弗莱看到纸条,显而易见地一愣。
什么情况,陈词不演了?
还是说……其实陈念给陈词讲了具体情况,他才如此笃定地说手不痛?
如果是这样的话,兄弟俩之间的交流未免也太紧密了吧!
沙弗莱一下子就摸不准了
他的思考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第二节晚自习下课,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陈词把沙弗莱的苦恼看在眼中,知道自己的对策奏效了。
第二节晚自习结束,沙弗莱试探着想要和陈词说话,陈词却在他开口之前站起身,拿上水杯出去接水了。
陈词没有给沙弗莱机会,他顺便去了趟化学老师办公室请教问题,等到上课听打响,才重新回到教室。
类似的情况并非头一回发生,可这次却让沙弗莱猜测起陈词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不应该啊,他一直都假装把陈念当作是陈词的第二人格,也没透露出相关线索,难不成是之前送出去的两叠刮刮乐?但如果是因为那个,兄弟俩肯定早在放假之前就察觉到了吧,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沙弗莱的一系列思考注定得不到结果。
陈词已经决定在沙弗莱面前都假装成互换不存在,看他们四个到底是谁最先沉不住气。
果不其然,等晚自习结束放学回家,陈词听到陈念惊奇地汇报情况:“果然啊,沙弗莱发消息问我了。”
陈词:“问你什么?”
“问我今天晚自习是不是不舒服。”
陈念说着,笑眯眯地打字回复:
[没有啊,我们俩不是全程坐在一起吗?我舒不舒服你还看不出来嘛,我还以为经过制作游戏这一场亲密合作,咱俩的关系已经足够好了呢。]
陈念这话说的,让沙弗莱无言以对。
如果他做出不恰当的回答,就会有种否定和陈念友谊的感觉。
什么情况?难道是哪里出了他不知道的问题吗?
之前面对他的试探,这兄弟俩从来都是能答应就答应的。
沙弗莱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决定问一下傅天河那边有没有线索。
事实证明,并没有。
傅天河给了他相当笃定的回答,他说陈词晚上确实去找了他一趟,就在第二节晚自习,但陈词全程的态度都相当正常,就是他最熟悉的样子。
难不成只有他自己觉得有问题?
既然如此,沙弗莱也只能暂且按下心中疑惑,他提醒傅天河最近多注意一些。
傅天河表面上嗯嗯地答应着,其实满脑子都是今晚和陈词的那个拥抱。
当时他太激动了,直接就抱了过去,结果回到体育馆继续训练之后,越想越兴奋,越想越兴奋。
他竟然抱了陈词!抱了明确给他说过不喜欢和旁人身体接触的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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