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天性似兽多过似人,对凡人的朝代更迭往往毫无兴趣,更别说干涉其中。是以过去历朝历代,人帝对他们的态度都是驱使、斩杀而非合作。
李慕月这样的大妖魔,若在通天彻地的力量之外,再多了人的狡诈,会发生什么事?
刘季棠沉声道:“妖君固然和朱家有深仇,可闯贼勾结他们兄妹对抗朝廷,无疑于与虎谋皮!”
霄在指间轻轻摩挲着那枚佛骨舍利的碎片,一时淡淡不语。
“苍溟妖君所过之处,她的鬼车们在尸山边哀哭盘旋,食人妖魔大快朵颐。李自成与这样的修罗恶魔为伍,遭到反噬只是早晚的事情!
说到此处,刘季棠敛衣再拜,言辞恳切,“我教只在河南、河北一带,论理与闯军并无关系,可是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闯军如此恶行,我教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如果此时不合力将她斩杀,妖魔将再度横行于光天化日之下!”
“我教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自当万死以赴。可是我等虽有此心,法力终究不敌,即使聚集起来,也不过是到李慕月面前白白送死。思来想去,唯有求昙鸾尊者出关襄助。
刘季棠重重叩拜在地:“请尊者念及天下黎民,助我教诛杀妖君!”
片刻的沉默之后,头顶传来青年淡淡的声音:“请随我来吧。”
两人穿过长廊,向寺庙中央的宝殿走去。
护法教士一番话出自肺腑,何其动人,但霄默默走着,脸上神情却毫无波澜。
刘季棠悄悄打量着他,只道佛门喜乐忧怖都是修行,霄固然不置可否,但他肯把自己引荐给师尊,此行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一半。
夜里的大兴善寺万籁俱寂,连虫鸟都销声匿迹,只有山顶寒凉的风时而拂面。刘季棠正左右张望,只见青年忽然顿住脚步,仰头望去。
刘季棠随之抬头,目光陡然一凝。
——那就是大兴善寺的宝顶壁画!
当年斩杀妖君之后,太祖皇帝命工匠在此绘制了这幅《地狱变》。世间仅此一幅,刘季棠曾见过的拓本也只有很小的局部,此刻就站在宝殿中,才觉出其惊怖震撼。
画师采用了大量的赭石和靛青色,整体画面极其沉暗,加之百年来腐蚀风化,愈发的幽深森然。
佛教的十界六相画,本就是用来描绘地狱中的可怕情状。只见画面正中,一个半人半蛇的女人正从血河里浮起,发出可怕的呼啸,身旁青年美丽的面容上披满鲜血,显得狞厉异常,赫然是李慕月。
刘季棠喃喃道:“那就是众水之主……”
“不,”身旁传来很淡的声音,“如您所说,世间已有新的妖君,画中是她的母亲和兄长。”
护法教士仰头望着这可怖的壁画,胸中不由得涌起一阵隐秘的激荡。
的确……
对于妖魔漫长的寿命而言,现在的妖君与孩童无异。她从睁眼时就没有母亲,如果李慕月有办法控制妹妹,难道凡人就想不出办法吗?
曾使黄河改道的力量岂止价值千军。乱世中群雄并起,谁能把她掌控在手里,无疑就是握住了通往霸业的钥匙。
现在的闯王在陕西已是摧枯拉朽,再放任事态发展下去,只怕临近几省也会变成他囊中之物。
也正是因此,教主才派他一路登上玉皇顶来求见昙鸾尊者——如果妖君不能为自己所用,那还是杀掉的好。不止炁教,各自盘踞一方的起义军只怕都是这么想。
刘季棠心中默默盘算要如何劝服尊者,正在凝思出神,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
那声音太大,也太沉闷,震得他颅脑都一阵发痛。
刘季棠震惊地抬头,只见宝殿中,左右两排铜钟竟在同一刻齐齐响了起来。
无人去敲,那沉重如鼎的钟磬竟然无风而鸣。
悠长而洪亮的钟声,在山顶隆隆回响,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绝,如鼓楼的晨钟一般声扬百里,却远比那更威严宏大。
刘季棠本能地倒退一步。
他是术士出身,出现异象时有警醒的本能。可这里是昙鸾尊者坐镇的大兴善寺,难道有什么东西能在这里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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