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贞道:“几个月前,湖广德安府景王府宫殿发生大火。”
朱翊钧点点头:“嗯,这件事湖广巡抚王之垣已经上奏。火势不大,没有人员伤亡。”
朱翊钧隐瞒了自己当时就在现场,想听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王世贞却道:“敢问陛下,火势因何而起?”
朱翊钧道:“王之垣说是废宫内打柴人遗火。”
王世贞皱了皱眉头:“南京一文士当时正好游历到德安,据他说,火势是有人在宫殿中宴请宾客所致。”
那可是景王府,亲王在藩国的府邸,虽然景王无嗣国除,但王府还在,等待着它的下一位主人。
什么人敢在这里宴请宾客?
朱翊钧皱眉:“此话当真?”
王世贞道:“臣不敢有欺瞒。”
朱翊钧问道:“是何人在敢再王府宴请,赴宴者又有谁?”
王世贞扣头:“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不当讲最后都要讲,朱翊钧站起来:“那就别讲了。”
“思云,诏狱给大理寺卿腾个单间,让他想好再讲。”
“……”
王世贞忙不迭磕头:“据说,宴请之人乃是江陵相公府上管事游七。”
“游守礼?”朱翊钧沉声道:“他不是在北京吗,怎么跑德安去了?”
“张家两位公子回原籍参加乡试,游七陪同照料。”
此时,张简修就站在朱翊钧身后。但王世贞不认得他,也不知道他是张居正的儿子。
张简修这一路跟着朱翊钧走来,看着锦衣卫如何像影子一样,每天十一个时辰围绕在朱翊钧身旁,却毫无存在感,这才是身为天子禁军的素养,他也渐渐变得沉稳。
王世贞这话摆明了针对他爹,但朱翊钧没拆穿,他也未流露出一丝异样。
朱翊钧又问:“参加宴会的人都有谁?”
王世贞道:“署印王同知、张通判,侍郎何士阳及其子监生宇度,以及几位乡官……”
这还有名有姓的,果然能凑一桌,若不是那夜朱翊钧就在景王府外,还真信了他的话。
但朱翊钧也没打算责备他,沉吟一声,好半晌才开口道:“你们都出去,朕要单独和他说几句。”
于是,他身边众人退了出去。房门一关,屋子里只剩他和王世贞两人。
朱翊钧这才说道:“你想说首辅纵容家奴,祸害地方,应当严惩不贷,是吧。”
王世贞继续
() 磕头:“请陛下明察!”
朱翊钧冷笑一声:“王世贞,我记得,你和张阁老是同年,对吧?”
“回陛下,臣与江陵相公具为嘉靖一十六年进士。”
朱翊钧又问:“你们关系如何?”
王世贞不知如何作答,只伏在地上:“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是在展示他的清高,不屑与张居正这样的人为伍。
朱翊钧并不气恼,而是直戳他最隐秘的心思:“他在内阁当首辅,你在南京做大理寺卿,你心里一定很不服气吧。”
王世贞颤着嗓子夸张大喊:“陛下,臣冤枉!”
他冤不冤枉朱翊钧心中有数:“你知道为什么,你们是同年,他能执掌国柄,你却只能在这里虚度光阴吗?”
“请陛下赐教!”
朱翊钧站起来,踱步到他跟前:“你俩都有一身傲气,但他傲在风骨,你傲在性情,他心中有天下,你心中只有你自己。”
朱翊钧俯下身,在王世贞耳边,一字一句的道:“你永远也比不上他,明白了吗?”
说罢,朱翊钧走到门口,打开大门:“宁夏有个同心县,你去那里任知县,即日启程。”
往外走的时候,朱翊钧揉了把张简修的后脑:“好了,我已经替你出了口气,别生气了。”
“真的吗?”张简修眼睛亮亮的。
“你回头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张简修果真回过头去,只见王世贞瘫坐在地上,从背影就不难看出,失魂落魄。
几人刚要走出院子,迎面却走来个老者。马上入冬了,这位老者身上的衣衫不仅单薄,而且已经非常破旧,脚踏一双草鞋,背后背了个竹筐,框里没有别的东西,全是书卷。
他报上自己的姓名,说是王世贞的故交,特来求见。
听到他的名字,朱翊钧半眯着眼,紧盯其背影。
衙役带着那人进了院中,朱翊钧远远地看着。
那人进屋,似乎察觉到王世贞状态不对,放下竹筐,第一件事就是拉起他的手,为他诊脉。
确定他无大碍,才松了口气,说明自己的来意。
竹筐内,是他费尽心血,踏遍名山大川,历时四十四年,完成的著作。他说王世贞懂他,一定明白他这部书的价值,希望对方能为其作序。
王世贞只是在御前告了张居正一状,就从正三品大理寺卿变成了穷乡僻壤的知县。
从南京到宁夏,要走多少路,他都不敢想。甚至悲观的想,这辈子恐怕没什么机会重返中原。
思及此,他哪里还有兴致为人作序,甚至都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只招手唤来两名衙役,将人请了出去。
衙役以为那老人是来攀交情的,很是粗暴,险些将人推倒。
朱翊钧眼疾手快,扶住那人:“你来的不是时候,王大人没这个心情。”
老人叹一口气:“那年我刚着手著书,凤洲先生看过,说待此书完本,一定为其作序。”
朱翊钧接过他的竹筐:“不就是作个序吗?又不是非他王世贞不可。”
“这样,你跟我回去,等我把这些书看完了,我给你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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