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力与微尘(1 / 2)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你辞职了。在一次次被要求加班,而无人会感激你的几年後,你终於选择放弃。天气带着猝不及防的恶意。你走出大楼,被渗冷的液体泼打,索性返回,将装着杂物的纸箱丢在一楼垃圾间。

你驱动包着铁皮的机械,沿柏油带前行。挫败令你放缓目光,最终看见一场免费的研讨会招牌。上面写着听讲免费丶会後提供点心。若没有这些诱因,隐痛的内心,根本无法支撑你推开那扇门。

你不记得那场研讨会的任何细节,你只记得他。他裹着深色的西装,一身从海沟里抠下的丶凝固的老钱感。让人反感的颜色。你知道那是好货,一套衣服你大约要工作好几个月,就是这点让人反感。但这些反感在你抬头後就缓解了一半。因为那人好看。

我不认为你对这个主题有兴趣。他说。此时你已经喝了不少餐酒,吃了会後两盘点心,手里正要夹第三盘,尴尬得要命。你勉强应付对方的社交辞令,勉强在相谈甚欢後哈哈大笑,那绝对是餐酒作祟,你想,可是又再一次笑得将盘子放在一旁,浑然不知那些让你忘记辞职挫折感的笑话,会连带地让你失去屁股的贞洁。

此後你所有认为难看的衣服,都有着那样的颜色。你意识到,若非研讨会的这场相遇,你生命中关於「他」的这块拼图,将永远错失在拼图盒外的阴暗角落。

回程途中,那股沉重黏腻的虚无,卡在股间,像老天爷向你比出的中指,你感觉自己被命运操了一顿,举步维艰。你爬着无电梯旧大楼的阶梯回家,一些他射在你内里的湿润流下大腿,无端的战栗攫住了你。你恐惧你初尝的荒唐,就像这趟无意义的往返:陷入慰藉,汲取养分,然後再堕入原点。

你打电话回家,说你要开始待业,孝亲费暂时给不了,爸爸妈妈轮流抢电话说没关系,照顾好自己知道吗?你听着就有些眼睛发酸,於是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睡了那人还给我名片的这件事又吞进了肚里。当时的悚然太过锋利,你搜索几次网路,衡量这该是晕船还是晕车。问了比较好的朋友,虽然朋友也是个单身狗,但他说,你这大约叫做晕床。

你晕床後的开端,是一场豪赌。你将自己从盆地都会连根拔起,移植到荒芜的东岸,他工作所在的地方。你押注了尚未被挥霍殆尽的年轻岁月。倘若你赢了,或许能换来栖身之所;倘若你输了,迈入下一个十年时,你将一无所成。

你鼓起勇气接受邀请,重新与他见面。谁想睡谁显得无关紧要。他释放一种能逗人发笑的幽默能量,你抵抗力太弱,仅能抱着那盏灯来暖你的生命。

在外县市奋斗,金钱像无法止血的伤口,不断流逝。你每月等薪水来结束帐单,你做了恶梦,连呼吸也要徵税,你怕自己最终只能捧着一掬空气归去。年轻社畜的栖居,稍有不慎就会堕入极端的单调。苏醒,裹腹,凝视手机,堆砌字句。办公室凝视电脑,裹腹,堆砌字句。下班,偶尔洗澡做爱,或做爱洗澡,被啃噬,阖眼。间或穿插贩卖咖啡因的补给站。你的存活,被压缩成一条垂直的丶不断向忙碌坠落的直线,其本质便是孤绝。

你太期望取得好绩效,这使你变得神经质。无论原先的秉性为何,你渐渐阴晴不定,长久浸泡在忧郁的硷液内。久而久之,生命中其他的存在,便逐渐被你放逐。即使他那麽暖,你还是一直变冷。你剩下一言难尽的苍白。像一颗脱离了引力带的微尘,如此漂浮一阵,你便再也无法被引力捕获,再也无法忍受微笑与共处。

即使这是他的生日,你们刚切了蛋糕,你在他身上热汗淋漓地坐着,被捅成开嘴的文蛤,你还是说了我们先别见面吧,休息一会。他深深地抱着你,眉骨似乎要陷进你的胸膛,你觉得他在融化,因为他眼缝一直出水,他说你怎麽那麽狠?选在这一天,要我以後过生日怎麽办?

分部工作获得肯定,你迁回盆地都会,经济困境终於缓解。这场生命的位移,逼迫你必须扮演开拓偏乡市场再回归的成功人士。然而你不过是辞职了去找男人滚床单,侥幸工作顺利,而又灰溜溜地回来。差异感引发的巨大惶惑,足以将你的内核掏空,你原是不擅长说谎的家伙。

你上班前收到一封讯息。是他。你这才想起,你已与他断绝音讯许久。你忖度着,应该回覆些什麽,又或者,你该买张票,冲回他身边。然而行事历的提醒音响起,你必须开会。厂商等待你喂养他们。你终究没能点开那封讯息。未知感令你气息窒碍。你登上讲台,尽力让自己字字珠玑。你扮演出来的模样,依旧充满了洞见与温和。可你只想点开那封讯息。

数个钟点磨过去,你感觉胃部有热度隐隐灼烧,或许是那被你遗弃的自己,正渐吋坏死。一切都无法追回,你必须扮演的角色如此之多。你明明塌陷得不成样,却必须伪装自己饱满多汁。你惦记另一个个体。你惦记。你该死,分离许久才发现自己真的惦记。这样的认知令你绝望。终至散场,你脸色青白。你在会议室的窗玻璃瞥见自己的面孔。你没有崩解,没有点开讯息或奔向车站。因为你已然力竭。

添加书签

域名已更换 尽快用新域名 看发布页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